令我想到这个答案的,不单是从门缝看到的那些造型奇特、形容诡谲的测试装置,还有结构复杂、功能玄奥的成像系统,以及起伏层叠、延绵如山的分析材料,更重要的是,还有一系列耐人寻味、颇具玄机的角色汇聚。
首先,两个美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甘抛财富不计得失,潜心教化中国人民,这是什么精神?国际主义,大公无私?那么其目的呢?仅仅是做现代版的利玛窦,表达对天主的无限忠诚?恐怕没这么简单!
然后是萧哲,一个研究地球物理的科学院院士经常往教堂跑,当然,宗教信仰是他的自由,问题是枰州有很多教堂,论交通,这不是最便利的一个,论环境,这不是最优良的一个,论设施,这不是最完善的一个,论资质,这也不是最专业的一个,实在不知院士大人偏爱它那一点?
再者是医院的罗院长,下班后不老老实实待在家陪老婆孩子,跑到这偏僻的教堂干什么?莫非上一天班还觉得不够辛苦,到此来发挥余热?或者想增加收入开发第二职业,给人做起了私人医生?可什么样的病症偏偏在半夜三更发作,而且非要躲到地下休养呢?
最后是皇甫敬,作为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第四特侦组的组长,为何三番五次潜入这幽深黑暗之所,难不成又发现了什么超自然事件?如果是这样,为何不通知属下,非要单枪匹马亲自上阵?倘若出于公务,为何不光明正大,非要跟幽会情人一样鬼鬼祟祟?
哦,我差点忘了,还有一个角色,即我的前任女友。现在向大家说明一下,她叫美惠子,是个日本人, 2006年从横滨来到中国,在枰州市一所跆拳道馆做教练。我们邂逅于2006年最后一天、最后一班地铁的最后一节车厢,算是一见钟情(听起来有点狗血,但这是事实)。后来,她在我们的一个案子中做过证人,公私相济,我们的感情得到飞速提升。
对于我和美惠子之间的交往,老妈没什么意见,老爸却坚决绝不同意。因为我爷爷和奶奶当年做过八路,在一次扫荡中被鬼子杀害。用我老爸的话说,就算中国女人都死绝,也不允许一个日本女人做他的儿媳妇。
我本来期待美惠子发扬一下日本女人温良贤惠、逆来顺受的传统美德,在我爸面前低低头、努力表现表现,好让对方改变主意。可她倔强得像块石头,非但没能争取到我爸的一丁点好感,还跟我闹出了感情罅隙,并且这条罅隙越来越宽,无奈之下,我们只能选择分手。
其实,我对日本人也有成见,这多半源自60多年前的那场战争。无论跟任何身份的日本人交往,我都会保持足够的警惕,虽然有时候觉得毫无来由。我跟美惠子相处的过程中,她曾以了解中国文化为名,多次向我打听过西夏历史和传说中的贺兰山宝藏,可惜我文史知识欠缺,每次都东拉西扯疲于应付。
她还以关心和好奇为名,纠缠我带她到上班的地方看看。有一次我值夜班,就把她带到局里,她翻翻这个动动那个,似乎对什么都充满兴趣。我怕她弄乱了东西招致同事抱怨,就打开电脑给她上网。结果,当我上了趟厕所回来的时候,发现她正用优盘拷贝计算机里的资料档案。
虽然重要文件都有加密,可我还是感到很不舒服,不过转念想想,一个练跆拳道的能窃取什么机密?她应该只是觉得好玩罢了。所以,我当时没做追究。现在看来,我的敏感和警惕都是正确的,通过后来在贺兰山隧道中的那些经历,我发觉她的行为也许不是偶然。
她还使我想到另一个人(随后将隆重登场),此人多次出现在萧院士的电话联络单里,据我猜测,他就是萧院士到北京建国门要见的那个家伙,同时他也是此案的幕后真凶之一。
而有一样东西,可以把上述貌似不相干的人物联系起来,将支离破碎的故事变得丰富饱满,将所有风牛马的猜想变得合乎逻辑,将简单的个人行为变成集体阴谋,也只有这样东西,能够破解密码澄清真相,它就是那枚名为“七号档案”的芯片。
我的答案让大家怔了十来秒钟,也许都在从各自角度揣摩它的合理性。忽然,附近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人的脚步。我持手电四下照射,天佑和萧一笑举枪警戒,但根本没有人进来,也未见老鼠之类的爬行动物。
“不会是幻听吧?”天佑收起枪。朋友摇头:“一个人有可能,所有人则肯定不是。”我扬起一只手,让他们保持安静。这时,响声再次传来。萧一笑180度急转,将枪口对准身后那扇门:“屋子里有人。”
门为不锈钢质,轻便但隔音效果不好,装这种门,应该是为了方便察觉外面的动静。将身子贴上门板,耳朵靠近门缝,声音却停止了。我低头看了看,门是朝外锁着的,又使劲朝里挤了挤,缝隙随之宽了些。拿手电照进去,光柱立刻锁定住一颗人头,那颗脑袋上连满了各种电极和传输线,间或露出长而散乱的白发。
别害怕,那是个活人。他背对门躺在藤椅上,面冲一台14英寸大小的显示屏,屏幕是黑色的,偶尔卷起一条红色的波浪。他身上的衣服满是汗渍和脏污,衣衫的破口露着带有伤痕的皮肉。受光线影响,显示屏里反射出一张豪无表情的面孔,通过鼻侧右侧榆钱大的黑痣,我很快知道了他是谁。
我招呼萧一笑近前来看。出乎意料,她辨别对方身份所花费的时间比我长很多,可能她早已经认出来,只是迟迟不敢接受眼下的现实。“爸爸?”萧一笑终于发出在喉咙里哽塞已久的呼唤,满含悲伤但没有太多惊讶。
萧一笑的冷静仅保持了两秒钟,然后开始撞门。我赶忙拦住,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会惊动教堂的主人。
天佑上前开锁,由于手一直在抖(一个被宣布了死讯,而且火化成灰烬的人突然出现,这的确挺吓人,我和萧一笑有一定思想准备,天佑却一无所知),好半天才成功,还未完全取下锁扣,萧一笑便冲了进去。
“哎哟!”天佑惨叫着撞进我的怀里,幽怨地展示自己被锁扣挤红的手指。萧一笑扑到藤椅边,摇着老头儿的胳膊又喊了声“爸爸”,那人却跟睡着了一样毫无反应。
我让天佑在外面放哨,自己和朋友一起进去。藤椅上的果然是萧哲,这是爆炸案之后第一次看到他,他没戴眼镜,双目微闭,看不出是昏迷还是沉睡,枯瘦脱形的脸伤痕依然清晰。之所以说他还活着,是因为他的脚不时蹉动一下,仿佛在梦里产生了惊悸。
“二五八,你瞧!”朋友拽了拽我的胳膊,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我发现屏幕渐渐亮起来,然后出现一串诡异莫名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