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院墙外，今夜似比平日还要寂静，山石后、大树上、数道黑影与夜色容为一体。

他们很有耐心，他们在等，等一个信号。

而此刻，信号来了。

随着那座小院轰然倒塌，那几道黑影身上爆发惊天气息，那合在一处的恐怖灵力波动，几要传遍整个郡城。

竟是四位六脉以上的强者！

远处，更有大片黑影，伴随那一声轰鸣，极速赶来。

莫雨在房屋倒塌的那一瞬，身体悄然融入夜色。

不是要做些怎么，只是离开。

今夜的行动，如果不出意料，会有很多陈家人参与，她一身本事陈家早已熟悉，自然便无法出手。

况且葬骨窟那个男人，还有那群污烂人，他们积压了十多年的仇恨，实在太过沉重。

血海深仇，让他们亲手来讨，应该会更好些。

身后，很快就传来惊天轰鸣，与那咆哮声厮杀声融为一体，仿若人间炼狱。

冲天火光，照亮整坐北城。

今夜的川水，注定不会平静。

少女远去的影子，在火光映照下，被拉得极长极长。

莫雨走了。

在郡城待了这许久，离去之时，竟找不到一个需要告别之人，自然就没什么留恋。

而原本心中的疲倦，在新坟的三日已尽数洗去，也就没了恨。

这里是她仙路的起点。

很累，很艰难。

往后的路，应该会平坦些的吧？

莫雨心里想着。

莫雨走走停停，沿着川水直上。

五天后，她看到了一个小镇。

正值天色将亮未亮之际，清冷月下，莫雨背着莫小宝走得很慢，镇子那扇高大门墙近在眼前，又似远在天边。

恍惚间，她们的身影似与半年前那两道柔弱少女重叠。

哨楼上，在这黎明前最困顿的时刻，敦实的守卫艰难撑开沉重眼皮，瞥一眼远处两道身影，漠然的目光，一如往昔。

城门下马路旁，那棵大树还在。

莫雨走了过去，伸手抚上那历经风雨的树干，良久静立。

由于常年养成的习惯，哨楼的守卫模糊中又睁开眼，再次瞥了莫雨一眼，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守卫每日见到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一般人他自然是记不住的，但半年前因那个少女引发的血案，牵连出一场蓄谋已久的背叛，随后更是让整个泗水统治阶层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清洗。

人们震惊少女的强悍，对其身份也就更加好奇，却没人能找到丝毫蛛丝马迹。

对于那个少女，守卫的印象更深。

若不是他守口如瓶，没将少女此前在城门下的事情暴露，此刻哨楼上，怕早已没了他的位置。

因此当他看见那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身影时，睡意顿消，心中骇然。

那场惨烈的追杀守卫没有参与，但他明白自己不是那个少女的对手。

自己打不过，不代表别人也打不过。

守卫敦实身影更是底了些，悄然摸到爬梯口。

若是通知家主成功擒获此人，那功劳之大…

守卫想到此处，更加振奋。

“我若是你，就会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或许那样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守卫刚摸到爬梯处，一道冰寒的声音传入他脑海。

声音不大，没有丝毫感情，守卫却能从中感到无尽寒意，似对方只要一个念头，他就会死去。

那是完全不同层次的碾压，自己似成了一只蝼蚁，脆弱得不堪一击。

守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冷汗瞬间打湿全身。

莫雨看了哨楼一眼，缓缓收回视线。

背上莫小宝伸了伸小短腿，似是趴久了不舒服，莫雨顺势将她放下，轻轻拨了拔那揪小辫子。

几天过去，小家伙还是有些提不起精神。

莫雨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这种事情即便是她，也说不上什么，终究得小家伙自己看透。

莫雨本不愿小家伙经历这些，她只想好好护着她，直至快高长大。

只是小家伙着实太单纯了些，才会被渔夫卖掉，才会被三颗糖骗走灵晶。这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看似无伤大雅，事实上却并不是这样。

莫雨心想，若有一天出了什么意外，自己不在她身边了呢？莫小宝这个样子，要如何在这残酷的世间活下去？

莫雨想通了这些，不是要将自己灰暗的三观传给对方，更不是要刻意去改变什么。

只是不再过于维护，让原本该是怎样的就怎样。

顺其自然，就很好。

天色亮起，莫雨来到那所小医馆，老郎中已经不在。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莫雨问及，方知老郎中在那天之后，便被处以鞭刑。

中年男子是老郎中的小儿子，若不是镇子还需医馆，他怕也活不到如今。

提及父亲，男子潸然泪下，他不知道莫雨是谁，言语间却也不敢对任家有丝毫不敬，只是悲痛之情怎么也无法压抑。

莫雨沉默，权力若得不到约束，人们肮脏的内心便会暴露出来，或许只有圣人，才能例外吧…

她对老郎中并没什么喜恶，那时莫忘的情况，也不是一个乡镇郎中可以挽救。

她只是路过，有些感怀，过来看一眼罢。

莫雨离开医馆，牵着莫小宝走在并不繁华的街道上，血毒暂时还没侵入到这处，小镇与半年前并没多少变化。

守门护卫大气不敢喘，浑身似被大雨淋过，忐忑跟在两人身后。

他依稀还记得，半年前自己说的那些话，如今回想，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莫雨并没有杀人的意思，况且这人还有些用，便让他与自己走一遭。

迎面走来一个卖糖葫芦的小姑娘，莫小宝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看着插在茅草杆上的红果果。

她闻到了好吃的味道。

莫雨唇角牵起抹美丽弧线，爱怜地揉揉小家伙脑袋，给嘴馋的小人儿买了两串。

卖糖葫芦的小姑娘看向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时，很是羡慕，她是卖糖葫芦的，却连自己都没怎么尝过糖葫芦的味道。

莫雨也没怎么尝过这东西的味道，因此小家伙举过来时，她很爽快的咬了一颗。

很甜，也很酸。

挺好吃的。

不多时，三人踏入了任家大院。

这个任家，不是川水任家。

莫雨魂念横扫，很快就发现了两个修者。一个壮硕的中年人，一脉巅峰实力，另一个是白发苍苍老者，二脉初期。

壮硕中年人便是半年前虎跳崖上，发出惊天一箭的仙修。

如今正在书房中，看着眼前书籍出神。

“驾！驾！驾！”

这时，院内几道身影走了出来。

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一个豆蔻年华的丫环，还有一个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一头长发有些脏乱，他手脚均被镣铐束缚，趴伏在地，像是一匹四肢着地的马儿般行走。

两小孩坐在他背上，坐在前面的小女孩很是兴奋，手中小鞭子不停挥动，抽在男子身上。

“大人，他是同哥的侄子。”

门卫见得此幕，双腿有些打颤，他很清楚当日这少女能逃脱，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薛同的暗中相助，如今眼看那人的侄子遭受如此责难，天知道这深沉如汪洋的少女，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莫雨皱眉，眼中杀机一闪。

记忆中，那个走在复仇路上的高瘦男子不由浮现，那夜若不是他，莫雨自问没有逃脱的可能。

活命之恩，无以为报。

“方叔，这人谁呀？”

坐在男子背上的小姑娘，望见突然出现的莫雨两人，有些惊讶。

因为这个姐姐太漂亮了些，比她母亲还漂亮。

尤其是看到莫小宝的时候，眼中满是惊愕。

一身小红衣裙的莫小宝，浑身不染一丝尘埃，似是梦中走出的小精灵。

当初小豆芽看见莫小宝，弱弱的小人儿下意识有些自惭形愧，待发现对方并不嫌弃自己时，高兴得不得了。

而任家这个小姑娘，也是下意识觉得对方比自己干净漂亮。

却并不是所有人在这种时候都会心生好感，或者自惭形秽，或许更多的，会是妒忌与排斥。

比如此刻，任家这个小姑娘就看莫小宝很不顺眼。

她从男子背上爬下，三两步走到莫小宝身前，劈手就抢后者的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