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正处于风口浪尖之时，苏家那所安静小院里，雀儿静静坐在石阶上。
同样的坐姿，同样的出神，恍惚间，似回到七天前。
小雨走了，又剩下了她一人。
雀儿今天不想出门，因此没有抹上胭脂。
她有些消瘦的脸很白，没有一丝血色，同样苍白的还有双唇，黑白分明的眼眸也少了些神采。
雀儿在想，如果那会多喝几口小雨的血就好了，那样雀儿就可以多熬上一段时间，只是那时小雨伤得那么重。
那样小雨会更不喜欢雀儿吧？
大家都不喜欢雀儿，如果连小雨都不喜欢…
雀儿想着，心里更加难过。
北城这片贵人聚居地，即便是深夜，依旧灯火不绝，安静祥和。
陈家大院外，围墙的一角，有道佝偻的身影蜷缩在地，似已入睡。
他身前放着一个瓷碗，里面没有铜板，也没有烧饼。
老乞丐数百米外，一棵百年老槐树上，莫雨隐在阴影中。
她离开雀儿那座小院已有两日。
在此之前，她在雀儿那处借来了许多灵晶，说起灵晶，莫雨不得不感叹，妖女就是妖女，混得比她莫雨好了不知多少倍。
人家在拿出两百灵晶的时候，甚至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两日来莫雨做很多准备，各种阵旗，符买了不少，两百灵晶短短时间就被她花费一空。
老槐树的阴影下，轻风拂过，月下幽光，映照着她幽幽眼瞳，如深渊中爬出来的恶鬼。
陈家院内，恬静女子结束了一天的修炼，松开发髻，长发披散下来，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
她想喊丫环打盆水洗脸。
才想起丫环已经不在。
女子似乎有些难过，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女子很是突然的看向窗外。
因为转头幅度很大，很急，所以疲惫之态尽消，有了凌厉与肃杀。
视线中，一只小瓷瓶自窗外飞来。
很普通的乳白色，速度也不快，对女子来说算得上是很慢，因为太慢，所以危机感更浓。
女子下意识后跃。
然而小瓷瓶却是在这一刻突然碎裂。
没有爆炸，也没有巨大声响很安静。
只有乳白色雾气刹那弥漫，那是属于草木的清香，很好闻，很醉人。
并不宽大的屋子里，很快就充满了醉人清香，女子下意识止住呼吸，却终是没能躲过。
她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女子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俏脸也越来越红，随之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醉了，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她变成了小时候的自己，瘦瘦小小的女孩，并不如何出众。她还看到二叔家那个胆小懦弱，倍受欺凌的小男孩。
陈家势大，人丁却并不兴旺。
小女孩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二叔家只有那个懦弱的小男孩，三叔家也是一样。
只是三叔家的堂哥比他们两个大了许多，他们还只是六七岁的时候，堂哥就已经年满十二，并且成功开灵。
堂哥很不喜欢二叔家的弟弟，总是欺辱他，小女孩却觉得小弟弟很可爱，虽然懦弱了一些。
小女孩总会护着弟弟，有时候堂哥一怒之下连她也一起揍，那时候他们还小，被堂哥恐吓也不敢告诉父母。
还有老管家父女俩也很讨厌，表面上一声声主子，背地里老使绊子。
他们自小生活在深宅大院，却过得并不开心，小女孩很羡慕那些家人和睦，其乐融融的人，虽然可能会没糖吃，可能要做很多家务。
那时候小女孩并不知道，其实那些其乐融融的家庭，又何曾不羡慕他们的衣食无忧。
这一天，小女孩和弟弟走散了。
她到处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只找到了一个蒙面身影。
身影并不高大，有些瘦削，只是其露出的那双漆黑眼瞳，深处有着隐藏不住的暴戾。
那种暴力让人看之，本能的生出莫大的恐惧。
那是一只恶鬼，自地狱爬出的恶鬼！
小女孩吓坏了，她想要跑，腿脚却不听使唤。
恶鬼一刀划破了她的咽喉。
伤口不深，却让她再也说不了话，然后她的舌头也被恶鬼割掉了…
陈怜月猛然惊醒。
冷汗瞬间湿透全身。
她醒了，只是眼前的一幕，让她下意识认为仍在梦中。
因为恶鬼还在！
就在她的眼前，咫尺之遥！
一样的黑衣，一样的眼瞳，一样的疯狂。
随之而来的就是痛，还有那无边恐惧。
陈怜月想要叫喊，却发不出喊声，她想要反抗，脖颈伤口处的麻痹毒素已经传遍周身，使得她调不动丝毫灵力。
“你很害怕吗？”
恶鬼的声音传出，很轻很轻，有些沙哑，“那个小丫环和小书童，当时应该也很害怕的。”
若是亲密无间的两人在耳边说着悄悄话，恶鬼这样的声音会显得很温柔，很撩人。
只是放在这种时候，却让人遍体生寒。
陈怜月头皮发麻，寒意自脚心升起，随之游走全身，呼吸都是为止一顿。
她很痛，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强烈的痛。
她不知道这人是谁，更不敢相信在陈家大院里，自己会遭受这种折磨。
她隐隐能够猜到恶鬼的来意，她想开口解释，她想开口求饶，只是她和那时候的小丫环一样，已经说不了话了。
一道影子自窗口闪了进来。
恶鬼回头看了一眼，不意外也不理会。
早在十数息前，恶鬼就发现了此人，对方并没有躲着的意思。
是个老熟人。
恶鬼很意外对方居然能藏得这么深，却并没有太多感慨的心思。
来人是个老乞丐，他是真的很老了，似乎下一刻就会撒手西去。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能在陈家大院飞檐走壁，如入无人之地。
恶鬼心想他也是被烧饼烫到了吧…
老乞丐翻过窗户便不再有动作，静静站在一旁，脏乱的白发垂下，遮住了大半枯槁面容。
他确实是被烧饼烫到了。
因此那天早晨，南城就生出了一件大事，苏家旁支少爷被陈家外家人当众斩杀！
而这时候，苏家来报仇了，血债血偿。
十多年了。
老乞丐做了十多年乞丐，游走于苏家眼皮底下，像是一只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
他很累很累了，是时候该走了。
家主还在那边等着，少主想来也已离去，眼前这个少主认可之人，也没有让他失望。
这就很好。
只是苦了那小丫环，因他们这些污烂人的脏烂事，白受了那么多苦难。
在老乞丐的视线中，那恶鬼一刀一刀割着肉，眼瞳从最初的疯狂慢慢的变得平静。
像是一个老木匠，在雕刻一件最完美无瑕的木雕。
陈怜月此时已经看不见了，她闭着眼，两道血泪自眼角滑落。
一如当天的小丫环。
但她还能听见，她能听见恶鬼的低语，一声声传入心底。
“圆圆在那边很孤单，你作为正主，总归得去看一看。”
恶鬼的手艺越发纯熟，其声幽幽，“希望到了那边，你莫要再欺负她，否则即便到了那里，我也不会放过你啊…”
陈怜月身子时而无意识抽动几下，却慢慢的不再害怕，她很痛了，她不再有其他奢望，只想早些离去。
老乞丐一动不动，即便是他这历经沧桑的老人，也为眼前的画面感到心寒。
那瘦削身影，恍惚间似真成了厉鬼。
他本不应冒险来此的，想要算计苏家并不需要杀陈怜月这般重要人物，只是有些事情却不得不做，无关利益。
况且正因陈怜月太重要，计划的进程自然便会加快，只是自己的命…
老乞丐心想，若能将那姓苏的妖妇除去，将苏家除去，自己的命算什么，那群污烂人的命算什么，甚至少主认可之人的命，也不算什么。
只因日夜笙歌的仇人们，确实是安乐了些。
此时在陈家大院的另一边，幽静小院内，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走了出来。
少年高高瘦瘦的，有些腼腆。
他叫陈望月，陈家二爷的独子，那个以前胆小懦弱的小男孩。
陈望月自十二岁那年，就被确认身无半条灵脉，他身在世家，享受无数优待的同时，自然就要承受更多的责任或者说重望。
所以便不能是一个普通人。
从小到大都是姐姐在保护她，若不是有姐姐在，他都不知道要如何在这深宅大院里活下去。
姐姐，是他在这个冰凉凉的家里，能感受到的唯一温暖。
方才陈望月刚睡下不久，被噩梦吓醒了。
在梦里，姐姐倒在了血泊中。
很奇怪，陈望月从来不会做这种梦，所以很不安。
再次睡下无法入眠后，他想去找姐姐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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