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啊,你不会...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吧?为...什么要...放她走?”
夜,没有一丝月色。
漆黑的河边,传来莫雨拉风箱般急促的喘息声,还有她断断续续的话语。
拥有魂念,黑暗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她却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因为被木刺扎穿的脚掌如今已没了知觉,两条腿也酸软到快要不受控制的程度。
但她不能停下。
她能感觉到莫忘的身体更冷了,即便是隔着两人的衣服,依旧能感觉到她身体传来的丝丝寒气。
她很害怕莫忘会睡过去,她害怕她睡了就醒不来了,即便心里极度焦躁不安,她还是装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不断找着话头。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真是觉得那孩子挺好看的。”
耳边传来少女微弱的声音,带着狡黠,带着得意。
莫雨满头黑线。
心道我没有听错吧?那货挺可爱的?为啥我没看到一点可爱之处?
“小雨,我好像真的要死了。”
就在莫雨准备驳回去时,耳边再次传来少女虚弱的声音。
因为少女的话,情绪刚恢复一些的莫雨脸色再次灰暗下来。
一路上这话少女说了好多遍,说话的人除了声音虚弱外好似没有其他情绪,就像是在说今晚的烤猪腿不好吃那般,但听的那人,听一次紧绷的心弦都会颤上一颤。
“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莫雨只得一遍遍重复着,像是在告诉少女,又像是在安稳自己。
噗~
脚下似乎绊到了什么,莫雨身体一个不稳,两人同时摔倒在地。
在倒下的那一瞬她下意识地转身,紧紧将少女抱在怀里,动作很熟练,似乎演练过无数遍。
是的,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摔倒了。
后背重重砸在地面,莫雨似乎没感觉到痛,挣扎着站起身。
她的双腿抖得厉害,还没站稳脚下便是一软,又跌倒在地。
“你不会死的,不会的,不会的...”
她口中喃喃,挤尽最后的一丝力气也要将少女扶起。
还有不到十里路!
还有不到十里路,这是支撑她的唯一信念。
然而才走出几十步,她再次一个不稳,跌倒在地。
她像是疯了一样,又像是一个傀儡般,一言不发,沉默得让人害怕。
她挣扎着,拉扯着少女往前走。
然后再一次跌倒。
“你动啊!你动啊!你是我的腿,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莫雨拍打着自己的腿,撕心裂肺的咆哮,似乎这样就能积攒出一丝力量,好带着她们继续前进。
“你应该明白,在这乱世中,你并没有保护她的能力。”
她突然想起了那天那位前辈说的话,可笑当时她还觉得自己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
她突然有些后悔了。
她很少会有这种情绪,她是一个很要强很倔强的人,不管是前世今生,她都活在自己营造的小圈子里面,她不想改变也不愿意改变,只想默默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如果那时让丫头走了该多好,只是...没有如果。
她的手突然被一双冰冷的小手握住,阻止了她继续自残的行为,少女吃力的挪了挪身子,枕在她的腿上。
“小雨,我们不去了好不好?”
少女的声音轻轻的,好像是在撒娇,脑袋在她小腹上蹭了蹭。
莫雨心头刺痛,她想要拒绝,只是魂念扫到少女苍白的小脸,看到她那淡淡的笑容,还有那楚楚的目光,她真的不忍拒绝她的所有请求。
“小雨,等我睡着了,你要记得让大夫看看脚,不然会落下病根的。”
“嗯。”
“小雨,你说人死之后会去天堂,我是不是也会去天堂啊?”
傻丫头,童话都是骗人的,就像某个胖子说过,丑小鸭它之所以能成为白天鹅,是因为它本身就是天鹅,而丑小鸭,永远都只是丑小鸭。
莫雨心里想着,却不能这样说,她摸着少女的秀发,哽咽道:“当然能,也不看看咱家丫头是谁。”
一颗温热的水珠落到少女脸上,让少女有些无措。
在她的小脑袋里,莫雨是个什么都会的人,她很坚强很温暖,像太阳一样。她从来都不会哭,她说哭是小孩子的专利,那是用来吸引大人们注意的。而我们命贱,并不会有人注意,所以就没必要浪费水份。
她很无措,所以她拉着她的手,轻轻拍打着,像是在哄没分到糖的孩子。
“小雨不哭,我到了天堂就去找大娘,你说大娘那么好,她一定会很喜欢我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很无聊的话,就去找个美女,你不是说要娶个漂亮媳妇的嘛,反正我不在就没人不准你娶媳妇了,不过你不能再叫别人丫头啊,不然我会生气的。”
“其实我觉得雀儿就很好啊,大眼睛,脸蛋红扑扑的,腿虽然不长,可人家以后长大了就会长了嘛。”
少女笨拙的样子,让莫雨哭笑不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这就是她家丫头啊,她是那么贴心那么可爱,她很想问问这贼老天,为何要这般狠心?
三年来她们相依为命,她早就习惯了有她在身边的日子。她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她要怎么办。
有时候莫雨也会想,贼老天把自己送到这陌生的世界来,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折磨她?
大娘走的时候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再承受一次。
怀里,少女一口气说了好多话,她似乎觉得累了,大大的眼睛似乎都要睁不开了。
她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脸上,似乎这样她能更舒心些。
“小雨,其实呢...我不想你娶别的媳妇的,因为她们再可爱也没有我可爱啊…”
少女闭上了眼睛,喃喃着睡了过去。
带着还没散尽的笑意,很甜,很安详。
莫雨觉得自己好似跌进了无尽深渊,在那失重的本能恐惧中,她想要尖叫,却哽咽着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呆呆地抱着她,一动不动。
时间仿若静止在这一刻,把一切冰封,将美好永存。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莫雨感觉到微弱的寒气吹在她手背上。
然后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道寒气来自于少女微弱的呼吸。
莫雨不知道这一刻自己是什么感觉,极度的悲痛与狂喜来回切换。
恍如隔世。
她脑袋一片空白,一切都显得不太真实。
她本能地将少女背起来,继续她们还没走完的路。
经过这一会的休息,她恢复了一些力气,虽然她已经跑不动了,但步伐却异常坚定。
一步,一步!
泗水镇临河而建,一条从黑河引入的水渠,从紧闭的大门前流过。
乍一看去,不熟悉的人在这将亮不亮的天光下,还会以为这是莫雨她们熟悉的黑山镇。
事实上确实如此,两个镇子都是傍水而建,一样的水渠,一样的高门,一样游走在生与死之间,朝不保夕的人们,以及那一排足有三丈高的围墙。
不得不说,统治者虽然鱼肉百姓,但这围墙却是看得出是下了真功夫的。他们可以不在乎贱民的死活,只是自己的命可马虎不得。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在今天,在此时此刻,会不会出现一群山贼马匪。
山贼马匪没有出现,此时大路尽头,却是出现了一道蹒跚的身影。
望台上,在这黎明前最困顿的时刻,其上的守卫迷糊中瞥了一眼那道身影,便不再理会。
望着近在眼前的泗水镇,莫雨神色有些恍惚,旋即便是激动与振奋,漆黑双眸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终于到了,丫头你要坚持住啊!”
抛开压在心头的千斤巨石,莫雨走到大门前,轻轻将少女放下,这才可怜兮兮地对望台上的护卫拱手道:“叔叔,舍妹病重,开门让我们进去好吗?”
她在过来之前就着河水洗了把脸,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了不少,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应有的面容,也是第一次说出她应有的声音。
她不觉得女子的身份有什么丢人。
只是在这乱世里,女子很多时候都处于被欺压的境地。只是她为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习惯性的自我伪装。
她的声音说不上好听,不像莫忘空灵也不似村妇轻柔,也没有一般少女的清脆与活泼,只是带着点沙哑与爽快或者说利落。
望台上打着瞌睡的护卫,被人吵醒似乎很是不悦,就如同他的声音一般。
“滚滚滚,大门日头升起准时开启。”
黑暗中莫雨看不清对方的脸,魂念的末端也只是感应到一个模糊的物体,所以她并没发现对方那冷漠的眼神。
“求求你了叔叔,舍妹病危,真要及时看大夫。”
忍着心头愤怒,莫雨低声哀求,希望这个守卫能突发善心,好让她们能早一些到镇上,好让莫忘早一点好起来。
然而事实却再一次证明,同情这种情绪真的很不值钱或者说太值钱。
所以莫雨理所当然的得到了失望。
“呱噪,一乞儿看什么病,给老子滚!扰了老子清梦小心活剐了你!”
门卫更加不耐,声音里带着怒意,似是莫雨再说一个字,就真会跳下来活剐了她。
莫雨不再说话,她将少女抱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下,静静坐着。
昏暗中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听到一些似乎是因为牙关紧咬或者双拳紧握而发出的咯吱声。
她突然发现自己这两年过得太安逸了。
安逸到她都快忘记了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安逸到她以为,她会理所当然的永远留在她身边,然后两人安静地做两条坐吃等死的咸鱼。
莫雨轻轻抚摸少女的秀发,漆黑双眸中爆出夺目精光。
她很愤怒,但她并不能上去和门卫拼命。拜肥胖老大所赐,她也有银钱,但她知道贪婪是永无止境的,所以她并不能拿出来。
她深刻地明白,在这世间没有实力便是一种原罪。
在莫雨愤怒与焦急中,时间好似比蜗牛走得还慢,但再慢也终归会走过去的。
就如此时,天亮了。
日头升起了,大门打开了。
莫雨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镇子里唯一的医馆,嘭嘭嘭的急促敲门声,将半个脚都进了棺材的老郎中从美梦中惊醒。
医馆里,在莫雨期盼的目光中,老郎中枯枝般的手指刚触碰到少女脉搏,便被冻得一哆嗦。
“此般寒症老夫闻所未闻,小女娃你准备后事去吧。”
莫雨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被老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击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