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进了大学以后,就读于物理系。
新的物理系大楼中有阶梯形的教室,有单人的新桌子,外公那一届的学生很荣幸成为了第一批使用者。
大家可能想象不到,那个时候的大学,是没有统一课本的。
老师需要提前把教材编写好交给文印室,文印室的专业人员把蜡纸放在特制的钢板上,再用钢针在蜡纸上刻写。
外公说那些文印室的人技术高超,他们精通书法、字体端正、制图熟练,刻写出的蜡纸讲义和教材里的一模一样。
虽然每次发到外公和同学们手上的只有几节课的教材,但却渗透着很多人的心血,非常珍贵。
普通物理学要学两年,然后再学两年的理论物理学,物理是外公的强项,对于他而言,物理很好理解,也很容易想象。
当时学校还开设了外语课,可以自由选。
外公选了俄语,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因为读音简单,加上当时中国与苏联关系好,用到俄语的机会更大一些。
外公几乎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花在背单词上,一张小纸条,一边是俄文,一边是汉语,形式单一,死记硬背,费时费劲,效果很差。
但是外公用这种办法学习,一直坚持到六十年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用俄文翻译了一本小书《物质的构造》。
现在想来,外公觉得学习俄语真是浪费了很多时间,因为此后几十年的工作,他并没有任何机会用到俄语。
当时的物理系新生有一百多人,分为三个班。
奇怪的是,当时的班长并非由同学选拔,也非班主任或系主任定,而是由学院的院长直接任命。
不得不说,这样的形势很隆重。
但更奇怪的是,外公这样一个如此内向的人,竟然被直接任命成了班长。
后来外公仔细一想,估计自己是当地人,而同学大多都来自外地,再加上自己又是共青团员,所以才被选上了。
物理系,大家懂的,全都是男生,所以这个班被称为和尚班。
外公以为当班长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管理,毕竟同学们都是大学生了,人人安份守纪,个个明辨是非,且学校的法纪也非常严厉,因为是师范学校,宗旨就是培养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教师,所以学生们必须是楷模,容不得丝毫的污染。
外公记得有一次在体育馆开学院全体师生大会,学校揭露完两个男女不正当关系,男的被立即套上手铐带走。
不得不说,这个惊讶到了我,原来婚前恋爱,是要被视为违反道德来处理的。
而外公说以前还有一个同学,在旧货市场顺手牵羊拿走了一件东西,结果又是学校召开全校大会,宣布此事后立即把他送到车站买一张票,让他回家。
外公班上的班主任和某同学谈恋爱,两人都未婚,就是因未婚先孕,结果班主任老师马上被调离了学校。
也就是这几件事,让外公深深知道了铁纪严厉,警钟长鸣,这些违纪事件告诉他,要防微杜渐,加强修养,防止不良风气的袭击。
作为班长的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和义务管一些事,有责任和义务带领全班同学,同心协力营造一个优良的学习环境,积极进取圆满完成学习任务。
班上三十几个同学分别住在七个宿舍,每天晚上十点钟熄灯睡觉之前,外公都去巡视一遍,看看有没有夜不归宿的。
毫无疑问,外公的这种做法因为像极了监视,故引来了不少同学的反感。
后来,外公和团小组长商量,通过民主生活会来了解同学们的生活状态。
其实现在的我们,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是不能理解谈个恋爱就要被手铐带走,婚前怀个孕连工作都没了,就连生活起居都有个民主生活会来管。
怪不得上雪直到现在都没见外公跟我说他的爱情故事,估计那个年纪的他,也确实不敢有爱情。
1957年的国庆节,学院举办了一场化妆舞会,每个人都要化妆。
外公是班长需要带头,他想着趁这个机会,彻底改造自己,扮演一个搞笑的人物,所以妆容上他决定夸张化处理。
于是他居然将头发往脑门上一扎,扎成一根冲天炮辫子,再涂上口红,抹红脸,活生生一副滑稽可笑的女人像。
外公所在的物理系同学都比较保守谨慎,基本化了妆都还是个人。
其他学科的同学那就丰富多彩了,各种动物比如公鸡老虎都出来了。
外公的一个老同学一副武将打扮,大跨步走了上来,指着外公说:“这才是名副其实的t姑娘!”
外公也不甘示弱,装腔作势道:“臣妾恭迎皇上驾到!“
如今想来一切都觉得好笑,那场舞会,外公丝毫没有害羞,跟着瞎跳,不怕碰鼻不怕踩脚,很是兴奋。
外公和同学们相处了两年多,都还算和谐融洽。
系里面领导很是奇葩,天天找各班班长开会,号召大家写自己做错了什么。
班长们都很老实,比如写什么肚饿了,偷吃了别人地里一个萝卜;比如拿了教室里的一支粉笔给妹妹玩等等。
总之就是什么鸡毛蒜皮的错事全都拿出来写。
这样还不够,作为班长,还被系里的领导逼着发动同学们一起写。
那个年代的孩子都单纯得很,哪有那么多的错事来写,于是有的同学干脆在外公的床头,贴一张标语,上面写着:“打倒班长!”
外公问:“打倒我什么呀?”
他们笑着说:“我们没有东西写,你硬要我们写,不写打倒你写什么”?
外公说他们都是开玩笑,不过细细想来,那个年代独有的故事,也确实很可笑。
当时的外公还有点固执,现在想来也惭愧。
他记有次大家在郊区东边一个比较远的地方开荒,劳动了一整天后太阳快下山了,大概还剩下二十多平方米没有完成。
同学们已经累得没力气了,个个要求收工回校,但外公认为路途远,来一次不容易,坚持要挖完才收工。
同学几次要求他他都没答应,就管自己使劲挖个不停。
后来同学们只好和他一起挖完才收工。
这件事外公如今八十岁了还一直记在心里,觉得特别对不起大家。
外公说:“我当时没有考虑某些同学,他们出生在城市,受不得劳力的苦,我身为班长,没有为同学们做过值得回忆的事,没有尽到班长的责任,仅仅是挂一个名而已。”
不过总的说来,外公的大学时光和同学们的感情仍旧非常深厚,因为我看到了那张四十多年后,也就是大约2000年的合影,老去的大家都笑得很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