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沐犀的声音很温柔。
易丞戚得到他的夸奖,有些难为情地趴在露台的围栏上, 小声喃喃:“我只是在做最坏的打算而已……相比起你, 你既喜欢演技, 又能演出成绩来,我在娱乐圈里就是一个混子, 跟你比不了, 所以当然是只能牺牲我了。但你可别以为我想做无谓的牺牲啊, 所以, 你平时在公众场合必须要注意影响。”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 易丞戚还色厉内荏拔高了一点音量, 但他说话时一直盯着楼下光秃秃的树冠, 不去看周沐犀,当周沐犀的手落在他的头顶上揉他的头发时,他还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
周沐犀忍俊不禁地摸摸易丞戚的头顶, 问道:“公共场合要怎么注意影响,要不你先教教我?”
易丞戚想了想,说:“咱们要保持距离,工作尽量避免两人单独见面,像上次去拍广告,你在卫生间里……那样, 就不行。”
羞耻心在作祟,易丞戚又忍不住压低了声音,用“那样”二字概括了周沐犀把他拉进卫生间里, 抵在洗手台前亲吻的全过程。
周沐犀无奈地说道:“但我们除了在工作能碰面之外,平时都各忙各的,几乎没时间见面了。”
周沐犀说的是事实,他们圈里人谈恋爱,一来要和媒体狗仔打游击战,二来要经受异地恋的长期考验,谈个恋爱既像卧底游戏,又像苦行僧修行。
易丞戚犹犹豫豫的,说:“私下……可以视频。”
他一顿,又补充道:“多视频。”
周沐犀笑了笑。
他侧转过身子,倚靠在围栏上,面朝小露台朝向的天空。
藏青色的围栏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触感,传递到周沐犀的手掌心,凉气直抵内心,周沐犀此时无比清醒。
他说回正题道:“在公共场合我会注意分寸的,你也别说什么牺牲你这种话。”
周沐犀回过头,笑着轻轻地弹了一下易丞戚的脑门,说:“我喜欢演戏,演戏在我计划里的前半生占据了很大一部分,但你……”
他看向易丞戚的眼神很是温柔,深邃的眼睛里如有穿透云罅的光,那光芒是灿金色的,为易丞戚镀上光芒万丈的金身。
他的嗓音低沉好听,嘴角浅笑,声音含着笑,说:“你可是要陪伴我度过一辈子的人啊。”
周沐犀的声音很轻,温柔却有力量,直击易丞戚内心最柔软的一寸地。
前者是前半生的追求,后者是一辈子的陪伴,若是二者不可得兼,其中孰轻孰重,周沐犀的取舍也说得很清楚。
易丞戚抬起头看向周沐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沐犀对他笑了笑,伸手捏着易丞戚的脸,作势教训道:“还有,谁说你在娱乐圈里是个混子,跟我比不了的?小学的语文老师有没有教过你,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为什么要和我比演技,怎么不和我比唱歌啊?”
易丞戚刚想要反驳,眼角余光瞥见小表弟推开推拉式的落地窗门,朝他俩跑过来,连忙拨开周沐犀捏着他脸的这只轻浮的手,并退后一步和周沐犀拉开距离。
小表弟左手抱着书,右手拿着笔,迈着初见大长腿雏形的双腿跑到周沐犀旁边。
小表弟在周沐犀面前乖巧腼腆得招人稀罕——如果易丞戚在此前没有遭受小表弟的菜刀眼的话,可能真会被这个装乖的小孩蒙混过关。
小表弟像是个课后追到办公室请教老师的三好学生,问周沐犀,“你能不能帮我讲一讲这道题……”
周沐犀接过小表弟递来的课本,低头扫了一眼题目,又抬起头笑眯眯地对小表弟说:“你们有没有学过《田忌赛马》这篇课文?”
小表弟一脸茫然地点点头。
周沐犀晃着手里的笔,微笑道:“我先看看题目,我给你讲这道题,作为回报,你给戚戚哥哥讲讲《田忌赛马》和这个故事教给我们的人生哲理吧。”
易丞戚:“?”
小表弟:“?”
易丞戚低下头,不出意外地在小表弟脸上看到了久违的,针对性很强的菜刀眼和嫌弃脸,分明是说:你居然连《田忌赛马》这个故事和它告诉我们的道理都不知道,能不能不要在我的偶像面前丢我的脸。
易丞戚:“……”
傍晚时分,周沐犀谢过傅女士的挽留,易丞戚送他出门。
落霞余晖拉扯着人的影子,把地上的人影拉得老长老长,像是依依不舍的孩童扯着周沐犀的衣角想留住他。
易丞戚出门套了件大衣,拉链一直拉到领子上,他双手插兜,呵出一口气,在空气中液化成一团袅袅白雾。
周沐犀驻足在车前,回头看着易丞戚,告别却用上疑问句式:“那,我先走了?”
易丞戚将衣领拉直,下巴藏在领子里,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
周沐犀伸出手捂着易丞戚的耳朵,捧着他的脸轻轻地揉了揉,微笑着说道:“对了。”
易丞戚问:“嗯?”
周沐犀笑:“我的新年礼物呢?”
易丞戚一懵,局促道:“可你也没给我礼物啊……”
周沐犀耍赖皮似的说:“我的礼物先欠着,我想要先跟你预订一个新年礼物……”
易丞戚狐疑地看着他:“你要什么?”
周沐犀抬起手落在易丞戚的脑袋上,揉乱易丞戚的头发,贴近易丞戚的耳边说:“我希望,今年能收到你的演唱会vip门票。”
“……”
易丞戚退后一步,摸了摸被周沐犀吹烫的耳朵,他只是看着周沐犀,眼里有迟疑,有犹豫,没有立刻就出声答应。
周沐犀也不催他,只是伸手将易丞戚乱糟糟的刘海捋一捋,说:“你唱歌很好听,不只是你的粉丝喜欢听,我很喜欢,连我爸也说你唱得挺好的。你可能觉得你的粉丝喜欢听你唱歌是因为粉丝滤镜重,我喜欢听你唱歌是因为我喜欢你,但我爸对音乐那么较真的一个人,你总不能说他夸你只是因为你是他未过门的儿媳妇吧?”
易丞戚听到最后一句就忍不住推开周沐犀,羞赧道:“你别乱说!”
周沐犀被他推得踉跄一步。
易丞戚反驳的是周沐犀口头上占他“媳妇儿”的便宜,周沐犀点点头,一脸严肃地曲解他的意思,说:“对,你也知道我爸不是会徇私偏向的人,你要是唱得不好,该批评你还是会批评的,他绝对不会给你留情面。”
易丞戚:“……”
周沐犀见易丞戚表情略一凝滞,似乎是在脑补周复友“不留情面”地批评人的样子,周沐犀扑哧一笑,捏捏易丞戚的脸招他回神,笑道:“我爸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啊,不用怕,我只是想跟你说啊——你真的不差。”
所以你不要妄自菲薄,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追寻舞台上的那束光。
你可以的,你值得的。未来的某天,总有一束光是为你而打的,总有一首歌是非你不可的,总有雷动全场的掌声是为你一人喝彩的。终有一天你能摘下流量的标签,肩披荣光,被鲜花和赞誉环绕,但归来却仍是眼前这个稚气美好的少年,只是少年的眼睛里有了光,他的眼神也不再迟疑犹豫,脚步亦坚定地朝前迈进。
周沐犀未尽的话,都透过眼里无言的鼓励传递给了易丞戚。
易丞戚沉默着看了周沐犀好一会儿,忽然就对周沐犀展开双臂,说:“抱抱。”
“……”
易丞戚的反应完全出乎周沐犀的意料之外,周沐犀诧异地挑了下眉,随即欣然接受了易丞戚的拥抱。
周沐犀拉了易丞戚一把,抱住跌入他怀里的易丞戚,贴着他的耳边,轻声说道:“要加油啊。”
他听到易丞戚闷声应他:“嗯。”
两人均自沉默,只是站在冷风中拥抱取暖。
这时几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自近而来,又戛然而止,易丞戚闻声提高警惕,一抬头就看到傅女士站在路口转角——哑然张嘴,欲言又止地和易丞戚大眼瞪小眼。
周沐犀背对着傅女士的位置,听到动静想要推开易丞戚回头看,易丞戚却在这时将他抱得更紧了,还附耳对他悄声说道:“别回头,自然一点,我妈现在站在你后面,咱们只是拥抱下互相打气,别虚。”
周沐犀:“……”
周沐犀一听到傅女士站在他身后,已是脊背一凉,两股颤颤,他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佩服易丞戚当场被傅女士撞见还能临危不惧。
搭在周沐犀后腰的手臂搂得很紧,周沐犀全身紧绷地配合易丞戚演出,感受到易丞戚在他后腰拍了拍,手掌拍打在厚大衣上,传来两三声闷响,力道不轻不重,颇为洒脱,拍打出哥俩好的精髓所在,不似情人之间的暧昧缱绻。
易丞戚放开周沐犀,佯装正经道:“开车慢点。”
然后,他才若无其事地问傅女士:“妈,你怎么也出来了?”
周沐犀这才“后知后觉”地转过身看傅女士,他的面色如常,不见半点慌张,朝傅女士笑笑道:“阿姨。”
傅女士微笑道:“给你带了点回礼,都是阿姨和戚戚的大姨舅妈做的小点心。”
周沐犀双手接过傅女士递来的礼盒,并谢过她。
易丞戚伸手就去扒拉周沐犀手里的礼盒,边翻边道:“里面是不是还有奶制品的东西,周沐犀不爱吃奶制品的呀。”
傅女士拍掉易丞戚乱翻的小爪子,掩着嘴对周沐犀笑道:“哎阿姨不知道这个,下次我给你做其他非奶制品的小点心。”
周沐犀轻咳一声,摸着鼻尖道:“其实我还好……不过我妈妈很喜欢吃奶制品,她一定会喜欢阿姨做的小点心的。”
傅女士笑着点头:“那就好。”
周沐犀:“阿姨,戚戚,我先回去了,外边冷,你们快回屋里去吧。”
易丞戚:“路上小心。”
傅女士:“到家了给戚戚发个消息哈。”
易丞戚和傅女士目送周沐犀的车子开出小区,易丞戚打了个哈欠,缩了缩寒气侵袭的脖子,晃着胳膊肘去推傅女士,催她快回屋,不料却遭到傅女士白眼。
傅女士冷哼一声,一开口语气冷似寒铁,道:“你可真是有长进了啊,怎么,没什么话要跟你妈说的啊?”
易丞戚一呆,张张嘴“啊?”了一声。
傅女士眯起眼道:“真的没有?”
易丞戚心里擂鼓,心虚不已,但是有经纪人魏姐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给了他底气摇头。
但没可易丞戚的脑袋刚如拨浪鼓般左右摇摆一个来回,就被傅女士抽陀螺似的照面一掴——尽管傅女士只是做做样子,动作幅度大但易丞戚毫发无伤,易丞戚还是被掴得一懵。
傅女士当场怒道:“你这还一句话没说呢就当着你妈的面搂搂抱抱的了?”
易丞戚:“???”
易丞戚想问“你怎么会知道???”,但他担心他和傅女士又是隔频对话,生怕自己再上演一场狼人自曝,小心翼翼道:“你在说什么……”
傅女士第二个巴掌就当头呼过去,让易丞戚装傻充愣的语气助词重新吞回去。
易丞戚双手捂脸,开启防御模式,委屈巴巴地说:“你干什么啊傅女士!”
傅女士无情地说:“给我哭!”
易丞戚两眼圆瞪:“哈???”
傅女士连刮易丞戚两个巴掌竟还觉得不解气,恶狠狠地说:“我看别人家小孩出柜的纪录片都是哭成泪人儿,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声泪俱下,哭完还得全家抱着一起哭,你倒好,都没吱个声,被你妈撞见你俩搂搂抱抱的也不知收敛一点!你是怎么一回事,别人家孩子出柜都是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咱们家出柜你还直接给个拥抱让我自行体会了?”
易丞戚:“…………”
易丞戚双手捂脸,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来。
“我……”
傅女士凶神恶煞地咄咄逼人:“你什么?”
易丞戚余惊未定,心虚未宁,“我……你为什么会知道啊?”
易丞戚脑子快速运转,迅速搜刮傅女士的一切消息来源,怀疑是经纪人魏姐私底下和傅女士串通一气。
傅女士哼哼一声,恹恹地掀起眼皮子,白了易丞戚一眼,道:“从你拍完和周沐犀合作的电影,拖着一副魂不附体的走尸回家时,我就都猜到了。”
电影杀青那晚,周沐犀意外看到了易丞戚写的拒绝信而在主观上被易丞戚“拒绝”,易丞戚却反倒因为周沐犀和他划清界限而失魂落魄。
易丞戚到家时,傅女士明明都懒得多看他一眼,在客厅里学跳舞,凹姿势……
明明傅女士对他的工作动向都不了解,连和他长期相处的经纪人都没发觉,傅女士却从易丞戚纠结这段感情开始就已经觉察到了。
易丞戚顿感五味陈杂,斟酌语句,最后还是用撒娇的语气企图蒙混过关道:“是你当时发现了却没有阻止我的,你现在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
傅女士闻言大喘气,抚着自己的胸口,痛斥道:“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你妈为了你,私下浪费了多少原本应该在跳广场舞的时间去看了多少家庭出柜纪录片,还提前流了多少眼泪……”
纪录片真实反映了社会问题,多少同性恋因出柜而被父母双亲冷暴力疏远,多少人被逐出家门,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幸运儿能被家人接受,却也历尽波折。
傅女士还未控诉完,就被突然上前的易丞戚紧紧地抱住了。
傅女士动了动嘴唇,不再絮絮叨叨。
她听到易丞戚在她的耳边说:“妈,谢谢你,我终于相信你爱我比爱广场舞更多一点了。”
傅女士:“??”
傅女士强压住脾气,她望着小区大道的尽头,周沐犀的车子早已驶出大道,不见踪影,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管不了你要去喜欢谁,我唯一希望你能做到的是……”
傅女士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爱周沐犀也好,爱谁都行,我只希望你永远都能更爱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