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城晴空朗朗、万里无云,可中原这边却有云,而且还是雨云。
杨素三人自从离开回车镇后,天公就一直不作美。
连绵的细雨妖娆,惹得翠花对这方天地的“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由于道路难行,三人走走歇歇。等他们来到洛阳府地界时,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
自打进入洛阳地界后,三人明显感受到这里的时令不太对原本五六月交替的天儿,就算热,也不至于热成七八月的酷暑吧?
而且他们听当地的百姓讲,这鬼天气自打进入四月份就一直这样,弄得洛阳的百姓连春天也没见着,过了冬就直接入夏了。
这不,杨素他们就在田野间看到有愚昧的村民正在挨个发掘新坟,看到里面有尸体没腐烂,就把尸体拖出来用刀砍、用斧头劈,称之为“打旱骨桩”。
这种行径虽然被朝廷明令禁止,可民间却屡禁不止。
而地方官府为了让百姓宣泄心中的恐惧,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且当作不知道罢了。
杨素三人过伊关、走洛水,终于来到了九朝古都洛阳城。
对于这座雄城大邑,史书上从来不吝赞美。杨素他们都是第一次来此,对洛阳城的雍容华贵更是打心眼里惊叹。
只是,这煌煌洛阳城虽然雄壮,却似乎少了点什么。
洛阳城真的少了点什么。
它就像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儿,虽然长得绝色倾城,却面无表情双眼空洞,毫无气色可言。
而此时的洛阳城,就少了那股九朝帝王都的雍容华贵。
此时,洛阳城里家家户户都在焚香祈神,都以为是有罪孽在身,以至于乱了四时节令。
城中道人和尚满地乱走,都趁此人心惶惶之际大收信徒香客、骗取钱粮。
整座洛阳城里到处都是道场法事,只有城南卫国寺里烟火清凉、像是被世间遗忘。
杨素三人在城里闲逛着,他们偶然经过卫国寺时,见这寺庙飞檐斗拱、石鼓柱础,惊艳于这座寺庙的大魏风骨,忍不住迈进了寺庙中。
庙里和尚不多,看到杨素他们都主动行礼,却不卑不亢、笑容恬淡。
三人从庙门朝庙里走去,经过钟楼来到寺庙里的莲池时,偶然遇见了一位老僧。
那位老僧手执金刚珠,须发皆白。此时虽然酷暑难耐,可他却眉目清凉。
老僧看到翠花以后,摇头不语;又看到小青,叹了口气,唤了声“阿弥陀佛”。
最后,老僧又望见杨素,他“咦”了一声,直接朝杨素走了过去。
“施主来了。”老僧仿佛认识杨素似的。他走到杨素面前,端着金刚珠朝杨素行了一礼。
杨素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和尚,心中疑惑,可还是还礼道:“大师认得我?”
老僧摇了摇头:“不认得。”说完他一指莲池里的含苞青莲,眉目含笑道:“可它们认得你。”
翠花见老和尚打起了机锋,又想起那个养老虎的老骗子,顿时没好脸色道:“我说老秃驴,你不去撞你的钟,跑这来胡扯什么?俺们兄弟仨可都是穷人,没香火钱给你骗。”
“翠花不得无礼。”杨素见翠花出言刻薄,训斥他道。
紧接着杨素又望向老僧,疑惑道:“大师移步到此,有何赐教?”
老僧望着杨素,微笑道:“本寺虽然落魄,可在大魏之前,却是这天下共仰的译经之处。”
老僧有些答非所问:“我们这一脉传承自南天竺僧人大摩笈多。家师圆寂前,曾面命老衲,多年后会有一人来到寺里。这人来后,莲池里的功德青莲就会盛开。此人,便是那救世的世尊。”
听到老僧的一番话,杨素无奈道:“大师是要劝我出家?”
老僧摇头:“施主还要在这万丈红尘中历尽坎坷波折。红尘未了,岂能出家?”
“那你作什么妖?”翠花接过话道:“俺们虽然年纪小,可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人家旁的和尚骗人,手里牵着一只老虎,卖相可比你好多了。哪像你,空着一张嘴就在这里胡扯鬼诹。”翠花一指莲池,冷笑道:“我就问你,这满池的破烂莲花哪里开一朵了?”
“已经开了。”老僧郑重道。
“哦。那敢问大师能否大发慈悲救救我?”翠花指着自己的双眼,认真道:“我瞎了。”
说完,翠花拉起杨素就往庙门的方向走。这鸟地方,一刻都不能呆下去了。
“哎,等等我啊……”小青见翠花说走就走,看了一眼池子里的含苞莲花,又回头打量了一遍老僧,神色古怪道:“大师勿恼,他不信你,我信。”
说到这里,小青打着哈哈道:“那孩子已经瞎了,没救了。可我跟他不一样。我只是眼神儿不好,等我治好就眼病,再来与大师赏莲论禅。后会有期!”说完他赶紧追杨素翠花去了。
三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下老僧立在莲池旁,听完他们带刺的话,仍是无嗔无恼。
他笑了笑,转过身去,对着满池的含苞青莲唱了一句佛号。
第二天,九亩莲池悄然绽放。
杨素被翠花拽出了卫国寺。
他们刚来到集市上,就看到了两道熟悉身影这两人牵着白马、女扮男装,竟是遇到过两次的晋阳公主、和她的侍女秀秀。
翠花瞧见秀秀,三魂六魄登时给勾走了两魂五魄。
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去与秀秀搭讪,小青望见,赶紧拦住他,阴阳怪气道:“干嘛?咱们躲那头母老虎还躲不过,你还想主动上去招惹她们?”
小青望着那两道纤细身影,摩挲着下巴皱眉道:“这两个丫头怎么阴魂不散的?离阳这么大,她俩还骑着马,怎么哪都能见到她们?”
说到这儿,小青突然想起了什么,满脸惊恐道:“难道咱们三人里头,谁还跟她有一段孽缘不成?!”
晋阳公主并没有看到杨素三人。
由于天气炎热,主仆二人的脸上潮红微汗,更显妩媚。看得路过的道士僧侣们都忘了纲常戒律,望向她们目色痴迷。
那些出家人回过神后,一个个暗自思忖难道自己也成了‘龙阳君’?不然怎么会对两个男子流口水?
“公子,你说洛阳府怎么这么热啊?听刚才那位老伯说,今年的牡丹到现在都没开花。会不会真像洛阳百姓说的,这里在闹妖怪?”
“牡丹为什么不开花我不清楚,不过这闹妖一事,肯定是无稽之谈。”晋阳公主摇头道:“什么妖魔鬼怪,要是真有,本公子一剑砍了就是!”
“哎,真替咱们未来的驸马爷担心呐……”秀秀捧着心口,叹息道。
“你这死丫鬟,找打是吧?”晋阳公主揪着秀秀的耳朵笑骂道:“再敢开本公子的玩笑,回京以后就把你嫁了!”
“人家才不要嫁人!”秀秀噘着嘴道。
晋阳公主捏着她肉嘟嘟的小脸,眉眼如弦月:“现在说的斩钉截铁,等哪天真碰到了如意郎君,就开始哭喊着求本公子成全你们,对不对?”
“才不是呢!”秀秀把脑袋往旁处一转,不理晋阳公主了。
可才几息的功夫,秀秀又跑回晋阳公主身边,抱着晋阳公主的胳膊,指着街边的一家成衣铺雀跃道:“公子快看,那家成衣铺里的衣裳好漂亮!”
晋阳公主朝秀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街东边有一家成衣铺子挂满了各种颜色的丝绸衣裳,其中几件纱衣一看就是赵锦织成,上面绣着各种牡丹,光彩熠熠、巧夺天工。
晋阳公主到底是个女子,看到好看的衣裳,还是忍不住栓好马,领着秀秀走进了那间铺子里。
店铺掌柜见到晋阳公主二人,暗叹好一对如玉的公子哥,怎么偏偏生成了男儿身?
他心底腹诽,脸上却不落痕迹道:“二位客官可是要为家中娘子挑选衣裳?”
见晋阳公主她们只顾着看衣裳,却不回话,掌柜不以为意,接着滔滔不绝道:“不瞒二位客官,在下的祖上曾是前朝皇室的御用裁缝,专门为后宫嫔妃做衣裳。咱家的制衣手艺别说在中原,就是放眼整个离阳,也找不出第二家来。就是价钱嘛……不知二位能否接受……”
听到店掌柜的话,晋阳公主也不废话,指着墙上挂着的一件鹅黄色衣裳、一件深紫色衣裳对掌柜道:“这两件,劳烦取下来。”
说完她让秀秀掏出一沓银票,随手抽出一张递给掌柜,面无表情道:“够了没?”
掌柜的看到银票上的“伍佰两”字样,满脸堆笑道:“够了!够了!”
他赶紧取下那两件衣裳,询问晋阳公主道:“要不要给公子叠好?”
晋阳公主盯着那两件美丽衣裳,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能忍住诱惑:“你那间内室的后面,可连着后院?能不能借我们换下衣裳?”
“能!能!”掌柜下意识点头。他三两下琢磨透晋阳公主的话,于是又八面玲珑地补了一句:“最西厢那间屋子是小女的闺房,二位……姑娘要是不嫌弃,可以去那里。”
晋阳公主领着秀秀推门而去,留下那位掌柜抹了一把汗,喃喃道:“娘嘞,原来是两个姑娘!我说怎么生得这般俊俏!”
等晋阳公主与秀秀换上那两身衣裳出来时,把后院的佣人和前铺的掌柜惊掉了下巴。
这两个姑娘生得也太美了吧?
尤其是身穿紫衣的晋阳公主,她长得本就沉鱼落雁,再配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简直就是迷倒万千众生啊!
晋阳公主把众人的神情都看在眼中,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懊恼。
可她做了就做了,后悔又如何?
晋阳公主牵着秀秀的手走出成衣铺,那一瞬,喧嚣的洛阳街市突然安静下来。
晋阳公主牵着马走在洛阳城中,所过之处无论男女老幼,都被她的盛世美颜所吸引。一时间,哭声、笑声、吆喝声、拌嘴声……全都凝滞下来。
然后,千年洛阳城突然下了一场雨,原本燥热的天骤然回到了四月春风化雨时。
第二天,满城的牡丹全都绽放。
花开动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