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江州衙门后,小青发现身后再没有人跟踪他们。他并没有松口气,相反,他竟有些淡淡的失落感。
见小青只顾低头走着路,似乎兴致不高,翠花跑过去揽着他的肩膀,嘿嘿笑道:“怎么了大兄弟,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想那鸨母了?”
小青甩开翠花的胳膊,没好气道:“滚蛋。我只是见那帮家伙突然不跟着咱们了,心里有些失落罢了。”
“我看你是吓的吧?”翠花撇嘴,表示不屑。
小青呵呵道:“吓的?南疆千军万马老子都没怕过,就凭这几条小杂鱼?”
翠花知道小青没有吹牛,却依旧嘴硬道:“你尽吹吧!你看你看,你都把盯着咱们的人给吹飞了!”
说完,他又盯着杨素的背影暗自嘀咕道:“小满这家伙究竟是从哪块石头里蹦出来的,怎么刚才在衙门里这么大的气势?嘿,瞧得我都热血沸腾呐!”
小青听到翠花的话,也是一脸古怪道:“翠花,先生以前真没出过凤鸣山?”
翠花使劲点头。
小青摸着下巴,望着杨素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人忙活了半天还没吃上饭,于是在街上挑了一间干净铺子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商议接下来的行程。
杨素提议接着北上,不出意料又遭到了其他二人的反对。
小青严肃道:“先生,如果咱们走旱路北上的话,就得走小路。现在这世道不太平,小路上不知道有多少盗匪正磨刀霍霍等着咱们这些肥羊上套呢。
走驿道倒是比小路安全,可要是走驿道的话,还得再回头去泸川城,如此又得走回头路了。依我看,咱们既然都到这儿了,干脆找条大船,直接乘船去江陵府得了!”
小青蛊惑杨素道:“先生,你不想看看五六月潇湘夜雨?你不想瞧瞧八百里春神烟波?”
杨素还是不说话。
小青知道要想打动杨素这种读书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情怀入手。
于是,小二十年都没有念过几本书的他有如神助,开始背诗:“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神泽,波撼巴陵城。”
“昔闻春神水,今上巴陵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见杨素笑而不语,小青支吾两声,灵光又现:“春神西望楚江分,水尽南天不见云……”
杨素打断他道:“好了,好了,难为你了。”
小青嘿嘿道:“这么说,你同意了?”
杨素摇头。
小青顿时泄气。他想了想,突然满脸坏笑道:“不去江陵也行,如今这世道又不太平,我是不愿意走小路。既然走驿道,那咱们只好回泸川府了。顺便还能再回去瞧一眼你那位国色天香的惊蛰姑娘。”
听到小青的话,杨素面无表情道:“我考虑了一下,咱们还是乘船去江陵府好了。”
小青哈哈大笑,顺便给了翠花一个“怎么样看我机智不机智”的眼神。
翠花也还了一个“我看你天赋秉异果然有我当年风范”的眼神。二人惺惺相惜又是一阵怪笑。
酒足饭饱后,小青又贡献了二两银子。看到桌上被翠花啃成了一座小山的骨头,小青直呼遇人不淑。暗想幸亏自己有个藩王老爹,要不就凭翠花这个吃法,自己还不得给他吃得卖菊花去。
据说,有位写话本子的家伙,就是因为兜里没银子,都开始卖菊花换酒钱了。
三人朝江边折返,准备寻条渡船继续顺江而下。
街肆上车马喧嚣,一片盛世繁华景象,可背阴的巷子里却有许多手脚莫名残缺的乞讨者蜷在墙角。
杨素走在巷陌深处,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小青与翠花跟在他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突然,小青停住脚,眼中隐有兴奋之色。
“怎么了?”翠花见小青突然兴奋起来,问他道。
小青朝房顶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阴鸷笑道:“这江州府不怕死的真多。”
“什么?”翠花没听懂他的话。
可翠花很快就懂了。
因为翠花话音未落,巷子两旁的房顶上突然冒出了数不尽的黑衣人。
那些黑衣人脸上蒙着黑布、手里擎着刀,在屋顶把他们三个人给圈了起来。
小青没想光天化日对方竟然来了这么多人,他提剑护在杨素与翠花身前,低声道:“对方人太多,待会我拖住他们,你俩抓住机会赶紧逃!”
杨素低声问小青道:“你能不能全身而退?”
小青微笑点头。
见小青胸有成竹,杨素再不多说。
屋顶的家伙似乎觉得杀这三个小娃娃不必兴师动众,仅跳下七八个人堵住了那条巷子的两头出路,然后,他们举着明晃晃的刀缓缓朝着杨素他们逼了过去。
黑衣人越来越近,隔着蒙布都能感受到这些亡命之徒的杀意。
小青目光一寒,拔剑冲向杨素身后。他趁对方没有防备,顷刻就抹断了三人的脖子。与此同时,他朝杨素吼道:“走!”
杨素二话不说,拉起呆头呆脑的翠花就朝那个豁口冲了过去!
黑衣人们没想小青竟然如此杀伐果断,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杨素与翠花就从那个豁口里冲了出去。
等屋顶的人回过神来纷纷飞身而下时,小青几个箭步抢到前面,堵在了杨素他们的身后。
小青抹了一把脸上鲜血,望向前方密密麻麻的黑衣人,竟然在笑。
“先做了这小子!”为首黑衣人挥了挥手,几十人在狭窄巷子里一拥而上。
可半丈宽的巷子实在太窄了,小青把手里的剑耍的滴水不漏,偶尔还能抽空出剑,刺死一两人。
那群黑衣人不仅奈何不得小青,还不时有人被出手即杀招的小青放倒。
小青抓住时机一剑劈开迎面五把刀,反手又刺死一人。青衣染血,死战不退!
与此同时,杨素与翠花冲出巷子,开始朝街上飞奔。
等跑到街市上,见身后没人追过来,翠花望向杨素,满脸担忧道:“小满,咱们这么跑了,是不是有些不仗义?”
杨素摇头道:“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拖累小青。”
翠花明白杨素的意思,可他还是心急如焚他恨不得立刻冲回去帮助小青,却只能咬着牙干跺脚。
而此时此刻,这场袭杀的策划者却在江州衙门里品着茶,悠哉悠哉。
那位卢通判站在江州知府朱温的身旁,脸上隐有忧色:“恩师,学生见过那块金牌,确实是当今圣上的御用金牌……咱们光天化日之下行刺钦差,可是诛九族的死罪啊!”
朱温抿了口茶,把手里的青瓷茶碗放到一旁,脸上再没了在杨素面前的那副懦弱无能:“修桥,你可知本府为何提携你?”
卢通判跪倒在朱温脚下,满脸感激道:“学生不知,但恩师再造之恩,学生铭感五内!”
朱温点头道:“本府之所以尽心栽培你,是因为你与本府一样,当年虽然没有高中杏榜,却精于事故、八面玲珑。最重要的是,你知恩图报。”
朱温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俯视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卢通判,突然生出了一种诸事尽在掌握的豪迈:“那三个小家伙还没在咱们江州上岸的时候,天府就来了信。原来蒋大人早已将此事上达相爷。相爷回信,京师并无皇子出京。”
朱温把卢通判从地上扶起,冷笑道:“蒋大人何等英明,当下便派来那群亡命之徒,要本府无论如何,都要配合他们,把这三个小家伙留在江州府!”
听完这番话,卢通判突然打了个寒颤。
但凡官场通达者,不是有超世之才,就是有超世之钻营。卢通判心里明白,如此年纪轻轻就手握金牌,肯定不是身负皇命的钦差。
那三个娃娃如此年轻,又不是大燕城的皇子,那放眼天下,就只剩雄踞南疆的天南王府了!
因为满朝文武都知道,当今天子曾在初登大宝那年赏赐过天南郡王一块金牌!
想到这里,卢通判颤声道:“恩师,传言那天南郡王飞扬跋扈,曾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诛杀朝廷大员。若是他的独子在江州府出了事,咱们……咱们岂有好下场?”
朱温不屑道:“他再跋扈,难不成还敢犯上作乱?相爷既然开口,自然是为了给圣上排忧解难!
那端木郁垒老蚌怀珠,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要是这个小娃娃突然没了,他拿什么世袭罔替?他都一把年纪了,还能老树开花不成?”
朱温冷笑道:“等那端木郁垒一死,天南王府后继无人,到时候圣上再想削藩,还不是名正言顺?”
“可是……”卢通判仍有顾虑。
“可是什么?”朱温得意道:“只要咱们做成了这桩大事,有圣上与相爷撑腰,端木郁垒能把咱们怎样?到时候,加官进爵位极人臣,还不是手到擒来?”
朱温嗤笑了一声,不屑道:“依我看,那些朝野上下的传闻都是狗屁!这里是江州府,不是他的南疆!他端木郁垒再霸道,难不成他还能跑到咱们江州杀人放火?!”
“啪!啪!啪!”只见朱温话音刚落,门外就突兀响起了掌声。
“谁!”朱温目光一寒,厉声朝门外喝道。
反闩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来。
只见一位身穿蓝色绸缎的男子满脸戏谑地望着朱温。
于是,刚刚还一脸狷狂的朱大人,突然就由捕蝉的螳螂,变成了黄雀嘴里的螳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