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外,阴晦的天飘起雪花。
雪越下越大。及至第二天天亮,整个秦川都成了一片苍茫。
老僧的遗体盘膝不倒,被他的弟子们当做肉身舍利供奉起来。
伤口已经痊愈的龙宇轩望着银装素裹的八百里秦川,又望着老僧的肉身,突然对杨素道:“先生,我不想走了。”
见杨素看着他面色古怪,龙宇轩喃喃道:“这回是真的了……”
杨素点头道:“当真看破红尘了?”
龙宇轩点头道:“我浪荡半生,虽然没杀人放火,可也没少作孽。”
他望向远方,郑重道:“如今我也遭了报应,又被圣僧以死点化,真的看破红尘了。”
杨素拍了拍龙宇轩的肩膀,没有说话。
下山的路被大雪封住,直到二月初才能通行。
上山的时候是四个人,下山突然少了一个,使得杨素他们心情有些压抑。
走的时候,当他们看到光着脑袋一边流泪一边朝他们挥手的龙宇轩,饶是最讨厌他的翠花也忍不住心中伤感。
三人走在残雪还没化尽的傥骆古道上,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天汉府境内的华阳县。
一路上,杨素他们还见到巴蜀所独有的黑白相间的大竹熊。
三人来到大山里的华阳县城,一路见惯了关河萧索,突然来到热闹喧嚣的小城里,他们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三人正要寻一间客栈留着晚上歇脚,突然见市集上一阵喧嚣。还有人不停在喊“打人了”。
小青望向杨素,就听杨素道:“走,看看去。”
三人朝着吵嚷的地方走过去,就见一位身穿绸缎、膀大腰圆的黑壮汉子正与几个恶奴一起打一个身穿青色衫的读书人。
“我叫你给老子假清高!”那位穿的人模狗样的黑脸汉子又踹了书生几脚,满脸凶狠道:“老子让你给老子起个雅号,那是老子看得起你,还给脸不要脸!”
那名书生朝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咬牙切齿道:“郑铁匠,你就是如今发了家成了暴发户,也是个只会欺男霸女的铁匠!还想附庸风雅让我给你取雅号,你做梦去吧!”
一旁的杨素听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走了上去。
“郑大官人想要个雅号?”杨素望着那位发了迹就开始附庸风雅的铁匠道。
姓郑的铁匠转过脸来,见杨素也是一身儒生装扮,顿时眼睛一亮,哈哈道:“俊书生,你愿不愿意给俺郑老大取个雅号?只要你肯润笔,银子俺有的是!”
“兄台!这郑铁匠仗着在天汉府衙有靠山,在我们华阳城里无恶不作,传说还逼死过两位黄花闺女!兄台千万不要与他同流合污!”那位青衣儒生倒也有骨气,他见杨素凑上前来,大声劝杨素道。
那位郑铁匠又要上去揍那位书儒生,却被杨素拦住了去路:“郑大官人,这赠雅号乃是士林头等的风流事,哪有强迫别人的?”
郑铁匠盯着儒生恨恨道:“书生你有所不知,老子最恨的,就是别人拿老子以前打铁的事嘲讽老子。你听他一口一个‘郑铁匠’的,气不气人!”
听到这里,杨素笑道:“既然那位兄台不愿意,郑大官人也不要为难他了,小声路过宝地,又遇到大官人,也是有缘。不知能否有幸献给郑大官人一个雅号?”
郑铁匠被杨素一口一个“大官人”喊得心花怒放,又见杨素要赠他雅号,笑得一脸横肉在那抖啊抖的。
地上那名儒生盯着杨素,啐了一口血痰,道:“呸!又是一个斯文败类!”
杨素权当没听见,对郑铁匠道:“大官人能否找来一张案子,小生当街题字,好让咱们整个华阳城的父老们都见证一下。”
“好!好!好!”郑铁匠乐的嘴都合不拢了,他赶紧吩咐那群恶奴去搬桌子。
桌子纸笔都准备好之后,杨素提起狼毫蘸满了墨,在宣纸上写出了两个正楷大字酉斋。
“好字!”郑铁匠虽然不识字,却也看出杨素写的字好看极了。然后,他抓耳挠腮道:“可这两个字怎么念?”
身后有恶奴赶紧凑到他耳边道:“老爷,这念‘酉斋’!”
“什么意思?”郑铁匠满头雾水望向杨素道:“这‘斋’字我懂,你们文人管屋子叫‘斋’;可这‘酉’字又有什么含义?”
听到郑铁匠的话,杨素突然换了一副面孔,盯着他冷笑道:“这都看不懂,还附庸什么风雅?你看这个‘酉’字,竖着看就像你打铁用的铁墩子,放倒了就是你烧火用的风箱。如此有意思的一个字,再配上你的铁匠身份,难道不是绝配吗?”
“哈哈哈哈哈……”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全都大笑。尤其是那位被打的儒生,望着杨素的背影,早已佩服的五体投地。
“你……你找死!”郑铁匠这才明白自己被杨素给耍了,他一挥手,对身后恶奴道:“给我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书生给卸条胳膊下来,出了事老子担着!”
眼看着那群恶奴一拥而上,这时翠花与小青出现在了杨素的前面。
翠花盯着那位姓郑的铁匠道:“啧啧,看不出来啊,老子这么英明神武,居然和你这头黑野猪同一个行当。”
翠花冷笑道:“铁匠怎么了?铁匠操你家祖宗、睡你家老母了?”
“你!”郑铁匠快要疯了:“给我上!打死他!”
那群恶奴一拥而上。可他们上去的快,下去的更快。
那群家伙都没看见翠花怎么出的手,就一个个被扔了出去,一个个摔在街上的青石路上,不知死活。
翠花又朝郑铁匠缓缓走了过去。
可怜郑铁匠也就在小县城里抖抖威风,哪里见过翠花这种狠茬子?他颤巍巍用手指着翠花,刚要说话,就被翠花一巴掌给拍到地上,半张脸也肿成了猪头。
翠花拽着郑铁匠的头发,拖死狗似的把他拽到杨素面前,嘻嘻道:“怎么处置这货?”
杨素走到那位浑身是伤的青衣儒生面前,把他从地上扶起来,问他道:“听你说,这位姓郑的恶霸无恶不作,还逼死过人?”
那名青衣书生点头道:“不错!这位郑老大仗着天汉府里有人,在我们华阳县无恶不作。他但凡看上哪家平民女子,就会百般纠缠、威逼利诱。有两位良家女子抵死不从,就被他强行虏去玷污了身子。那两位女子也是刚烈,竟双双投缳死了!”
青衣儒生望着翠花脚下再也嚣狂不起来的郑老大,恨恨道:“那二位女子的家里愤而报官,却被这位郑老大花银子摆平,依旧逍遥法外。可怜那两名女子的家人,却被郑老大整天勒索警告,好好的两家人如今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生不如死!”
杨素听到这里,眸子越发冰冷。他转身问身后百姓道:“众位乡亲们,这位兄台说的可是真的?”
百姓们一阵骚动,却没有人站出来。
许久过后,有人站出来道:“我为书生担保,他说的句句属实!”
“对,句句属实!”有了人挑头,百姓们纷纷站了出来,群情激奋。
杨素转过身,早有小青走了过来,问他道:“先生,怎么处置他?”
杨素眸子一冷,说出的话也冰凉彻骨:“杀了吧。”
小青点头,拔出他腰间的那把太宗赐剑,手起剑落,砍下了一颗好大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