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围棋,华文轩只是个初学水平,知道黑白之分,知道点、打、提、拉基本技法而已。
不过看起来,郭嘉似乎也并不擅长此道。
偌大的议事帐内只有郭嘉、华文轩和一个奉茶的侍从,郭嘉一边吹走浮叶小小饮了一口茶,一边落下黑子,斩断了华文轩的一条大龙,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兴奋。
华文轩却紧缩眉头,一点都笑不出来。
营外响彻震天的喊杀声和铁器相交发出的撞击声连绵不绝地传入华文轩的耳朵,已不知是何方将士的哀嚎和呻吟让华文轩眉骨旁的青筋嚯嚯地挑动不停。头上的帐顶还好铺盖的有厚厚的草料,已经有上百根箭矢想要从上面穿顶而下了,最令人恐惧的是有一根箭已经破顶而出,都露出了已经撇钝的精铁箭头。
华文轩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下棋太费脑,额上起了一层的汗珠。郭嘉饶有兴致地看着华文轩,一脸猜不透的笑盈盈的表情。
华文轩方要落白子,去救活龙尾的落单数子。一个传令兵挑帘进来说道:“袁术步骑已破阵前玄机,进逼寨门!”
郭嘉沉默着点了点头,传令兵转身便出去了。
已破阵前玄机?也就是说阵前那些机关陷阱和那些冲出去的小队都没起作用?
华文轩略有不安地看向郭嘉,眼前这人却仍是不慌不忙地品着茶,一根箭矢不知怎得射穿了帐篷侧帘,直钉在一旁的沙盘上,郭嘉却是眼皮都不抬一下,口中催促道:“文轩公子踌躇什么?快落子啊!”
喊杀声越来越近了,云梯搭上寨墙的咚咚声,像一阵阵警钟敲击着华文轩的耳膜,无数次华文轩都忍不住向外张望,因为声音近的仿佛都已经进了营寨了。华文轩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眼前的棋局了,盲目地放着子,郭嘉看在眼里,却并不点破,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斩!文轩又失去一块宝地啊!”
茶启第三壶,又一传令兵挑帘进来,却已是浑身带着血渍,“禀军师,敌军收兵,李典、乐进两位将军正赶来议事!”
华文轩不禁止住了手上的动作,暗暗松了一口气。
郭嘉缓缓收起手中的棋子,微笑着说道:“文轩公子少歇,我们与二位将军商议一番再战!”
再战?袁术不是退兵了么?
李典、乐进风尘仆仆的闯进来,一身戎装上尽是血污,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滋味。
“二位将军,两寨情形如何?”郭嘉询问道。
乐进看了一眼李典,拱了拱手说道:“我北寨损伤近半,北墙被攻破两次,我率亲兵复夺了两次,现在正在加紧修缮!”“我南寨尚好,损伤不多,我于箭楼观望,袁术似乎想以北寨为突破口,云梯檑木都集中在了北面,我这边只是零星攻势,不足为惧!”李典一边汇报着,一边拿出一块方巾,擦拭着盔甲上的血渍。
郭嘉沉吟了片刻,来到沙盘前。
“主攻北寨,袁术阵中无人啊!”郭嘉不禁微微一笑,“袁术这厮只道我中军必然难攻,避开了死门,跑去打北寨的休门和伤门,料想此时袁术军损伤应是汝等两倍以上了!”
“军师料事如神!”乐进在一旁按剑而立,声音似乎都雄壮了许多,“我按军师所画图样,于阵前设置休、伤点位,并以白灰标记箭力所至,此番杀敌我军损伤虽重,但战果甚佳,还请军师多拨箭矢,袁术再来,文谦便叫他化作刺猬!”
众人皆大笑不止,郭嘉唤传令兵来,吩咐到:“速取箭矢檑木火石至南寨,交代下去中军不得我令,不许妄动!”
乐进一愣,“军师是否吩咐错了?袁术乃是主攻北寨啊?”
华文轩已是明了,既然袁术已经在北寨吃了大亏,难道下次还打北寨么?他便是不识这阵法,也知道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啊!何况袁术史上就是个奸诈的流窜犯,如此精明之人,怎么可能重蹈覆辙呢?
郭嘉笑道:“文谦莫急,我布下这营盘,分南北中三寨,暗和八门金锁阵法,屯兵于南北两寨,首尾相顾,其实弱项却在中军正门,但是若攻此处急切不下,你二寨皆可绕后包抄,袁术自持兵多,此番倾巢而出,必是想趁我北路军仍在淮北之时,先破我夹攻之势,所以必求速战,然则袁术徒有其名,急功近利,他在北寨吃了苦头,下次必会换个方位主攻,所以我判定他不去南寨,便会来攻中军,倘若袁术真来攻中军,我军大胜稳矣!”
华文轩心中咯噔一下,这算盘打的真响,这是典型的卖个破绽设个套,只不过中军兵力不到南北寨的一半,倘若真集中兵力来攻正门,不知这点人马能支撑到两寨来援么?
华文轩看了看郭嘉,问道:“此刻子桓公子为何一直不出帐门?”
郭嘉沉默不语,乐进、李典也是一脸茫然,忽视了一眼。
李典小心翼翼地问道:“子桓公子可还在这里?”
郭嘉沉吟了一下,“将军不必再问,速回南寨布置防务吧!”
李典与乐进一愣,只好各自拜辞,回了自己的营房。
华文轩一脸诧异地看着郭嘉,难道正是因为此战形势严峻,曹丕早就不在这里了?难道他竟是如此贪生怕死之辈?联想到战前郭嘉所说的为臣之道,华文轩不禁打了个冷颤,郭嘉该不会是在这里替曹丕送死吧?
华文轩刚要发问,郭嘉一脸笑容地拉着华文轩的手就往棋盘边走,“来来来,我与文轩再战!”
说话间,帐外传来传令兵的声音,“袁术大军又向我军冲来!”
郭嘉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慌张的华文轩,安慰道:“文轩信我,安心对弈!”
落不几子,帐外已是杀声四起,飞矢划空的声音不绝于耳,密集程度远超上次,看来袁术真的来攻正门了。
郭嘉的脸色似乎严肃了一些,也不再说笑了,明显也在关注帐外的情形。
茶启第一壶,传令兵入帐说道:“袁军主力猛攻中军正门,乐进将军派人来问何时出击?”
郭嘉沉吟了一下,摆了摆手手,“时机未到!”
华文轩自己心中已经慌作一团了,他看向郭嘉,一脸的严肃却无一丝慌乱的神情。
又落几子,华文轩明显感觉郭嘉下棋已无章法,这时,一阵闷响从寨门方向传来,帐外传来中军护卫的喊声,“寨门破了,随我来!”
奉茶的侍从紧张地忘了烧水,郭嘉甚至已是有些怒意了,“上茶!”
看来再稳如泰山,真到了刀架脖子的时候,多少都会有些慌乱的。
郭嘉捏着一颗黑子,迟迟不落,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帐外喊杀声几乎已经到了中军营房外。
郭嘉微笑着说:“文轩公子,我们出去看看?”
华文轩随郭嘉走出帐门,来到中军营房边上,中军大寨的门果然是破了,袁术的旗号已经进到了大寨门内,双方的步卒混战在了一起,马匹在这里已经排不上任何用处了,骑在上面反而成了不灵活的木桩,几个带兵冲进来的袁术将领纷纷被箭射中或被长枪戳倒在地,不过兵力悬殊之势已是了然,寨门外袁术军旗号遮天蔽日,奈何寨门处闭塞拥挤难进,不然眼瞅着就会涌到中军营盘前。
郭嘉询问左右:“南寨情况如何?”
一传令兵忙跑上前来,“南寨李典将军陷入苦战,袁术军纪灵围攻甚急,已报有两处缺口!”
华文轩目视郭嘉,只见他的鬓角也是淌下了一滴汗珠。
“奉孝公!若是势危,我护你撤回淮水之上!”这话一出,华文轩自己都觉得不合适。
郭嘉看了华文轩一眼,“我之忧虑岂是自身?”
郭嘉走向军鼓,轻声说道:“为战者,不畏檑石,不惧势寡,视生死于不顾,奉孝所虑者,乃主上也!”
华文轩一愣,“子桓公子久久未出,当是已不在此处了啊?”
“曹公之子岂有惧敌畏战者?”郭嘉冷哼了一声,“那是我与公子约法三章,我不擂鼓他便不得出帐,此主上之信任,亦是臣子之坚持,毕竟将子桓公子万金之躯置在这沙场上,便是我等臣子料事不周,若非形势危急,这鼓便敲不得!”
华文轩这才恍然大悟,这曹丕性格刚烈,又正是青春年少,一遇沙场必按捺不住,强要出战郭嘉拦是不拦?与其事当临头退无可退,不如事先约定好讯号,这郭嘉果然虑事周密不亚荀!
这时,又一传令兵自寨门而来,“启禀丞相,袁术军势大,寨门已完全失守,正向中军而来!”
郭嘉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西下,天色渐暗,不禁低声嘀咕了一句:“差不多了!”
“速去通知乐进出战,先救南寨李典再来中军回合!”
郭嘉抬头看向华文轩,“袁术势大,不得已只能唤子桓公子出来了以震声势了!”
“嗵!嗵!嗵!咚!~”郭嘉亲持鼓槌,站在这中军大鼓之前,用力的敲击着,衣袖长衫随风起舞,立在这夕阳之下竟是如此雄壮。
两队西凉精骑自中军帐后转出,为首乃是殿后的秦朗,他们并不停马,围绕着曹丕的主帐徘徊。
华文轩向曹丕主帐望去,只见一银铠少年头带雪花盔手持寒铁长剑挑帘走出帐外,跨上秦朗引着一匹四蹄金黄的白马,长啸一声:“随我杀敌!”
身边的西凉精骑连胜呼应,“杀!”“杀!”“杀!”连秦朗也卖力嘶吼着:“杀!”
曹丕一双鹰眼直视中军,一脸傲然与坚毅,郭嘉目不斜视,手中鼓槌如杂耍般变着花样敲击着军鼓,一阵阵节奏鲜明的昂扬军鼓响彻曹军营地,激励着每一个正在搏杀的曹军将士。
秦朗手持一面旌旗,跟随着曹丕驱马向前,斗大的“”字随风飘扬,西凉精骑在二人周身组成严密的楔形阵,慢慢起着速度,待到离寨门一箭之地,曹丕脚踏木制马镫,立于马上高喊:“曹家将士!随我曹子桓上阵杀敌!”
秦朗闻声,挥舞旌旗高喊着一马当前冲入敌阵,身后成列的西凉精骑簇拥着曹丕随着阵阵昂扬的军鼓声随后冲入,这一队生力军如排山倒海般涌向了正在混战的沙场,掀起了一阵黄沙。
华文轩远远眺望,只看到旌旗飞舞处,血光四溅,模模糊糊间一少年将军身披银甲在乱军中往来冲杀,他的身后不远,曹家军旗始终紧跟在侧,夕阳西照在他们的身侧,黄沙弥漫中映出了他们磅礴的身形,看得华文轩不禁热血澎湃,心中暗道:
这才是我认识的三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