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
花柏年听完,也眯着眼,朝秦槐微微摇头。
秦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咱们家小伊越来越好看了,”后面的二姨和三姨从车里下来,也开了后备箱,准备搬东西。
花柏年识趣地走远了。
后备箱搬下来的东西都被黑色布裹着,看不到具体是什么,花伊总想,祭祖这么神秘。
祭祖的时候,全村女儿都会在二太太大宅外,跪拜。
男人们按照辈分在最外围跪拜。
大院子里是秦家几个外孙辈。
秦兰和秦桃各是一女一子。
子要留在第一个院子里。
两个女儿进去第二个院子。
花伊和花坤要在第三个院子里,因为是长女秦槐的女儿。
而秦槐、秦兰、秦桃则是跟二太太在最后面正屋里。
这些黑布包裹的东西,都是要搬到第三院落的正屋的。
这种祭拜,仅仅是清明。
春节的时候,古角原是正常的村子,各自拜祭,长幼而分。
东西到了大院的正厅,二太太就自己起了身子,秦槐赶紧扶了老母亲,二太太看到几个包裹就激动了,伸手指着后院,“走,走,赶紧去。”
几个女儿纷纷抱着到了后院。
到了二太太正屋,门窗关好,先到了侧屋,侧屋又开了小门,到了第四层空间。
大宅倚山而建,所以这第三院的正屋十分宽厚,但是不到山头看不出,村里都未进过这个院子,所以,屋里还有屋就无人知晓。
这屋竟然是个极其明亮的屋子,陈列着各种仪器,与医院类似。
靠墙的一个透明玻璃容器中,有一摊东西。
之所以用一摊形容,是因为骨碎肉烂,勉强能分辨出那是一具女性尸体。
只是这让人趋之若鹜的黄芪和党参,都不能阻止她腐烂的速度。
秦家几个女儿把包裹打开,三个玻璃容器。
里面的东西,跟眼前这个玻璃容器里的东西一模一样,都是残肢烂肉,但是,是经过了防腐处理的。
“妈,人家说了,这个处理好了,也不能暴露太久啊。”
“我知道,我知道……”
二太太颤巍巍地戴上了硅胶手套,从容器的液体里把那些不成型的烂肉骨头拿了出来。
这一幕,如果外人看到,无比可怖。
但是二太太满眼泪水。
“大妮儿啊,每年都把你一块一块拿出去,我心疼啊,可是我没办法啊,大妮儿啊,我大妮儿啊,你死得惨啊,我怎么就看不到那个畜生是谁啊!大妮儿啊!……”
几个女人担心老母亲太过悲伤,赶紧放下了容器,扶着老母亲坐下休息。
秦槐拿着一个密封的玻璃试管,送到母亲手里,“妈,这是这次提出来的。”
“好,好……”
看着玻璃试管里淡淡微微泛黄的液体,现在科技真的是发达了,好几年了,年年把这尸体的一部分拿出去,提取出来这么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就是家族延续的希望和传承。
“大妮儿啊……我的大妮儿啊!”
几个女人知道老母亲这是呼唤大姨家的大姐东杏子。
那个像蝴蝶一样的女人。
自由,美丽,一笑倾城。
全村的小伙子都想娶的女人。
她就那么飞走了,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
这一点,跟她的母亲穆莺儿,特别像。
不过,所有人也是在穆莺儿死后,才知道,她的性子,竟然是如此之刚硬。
穆莺儿从小就温婉。
东杏子的父亲,也就是穆莺儿的丈夫,是军人。
东正棠。
那时候东正棠在这一区域运输军备物资,一次任务中,救了从山上摔伤的穆莺儿。
跟电影和小说的桥段一样,漂亮单纯的穆莺儿让东正棠倾了心。
东正棠每次路过,都会把从城里买的新鲜玩意儿或者好吃的带给穆莺儿。
两人坠入爱河,穆莺儿跟东正棠说,自己不能离开古角原。
东正棠二话没说,每次能休假的时候,就请假回古角原。
一切都不是问题。
两人结婚了。
结婚第一个月,穆莺儿就怀了。
正好东正棠跟着大部队转移。
再回来的时候,自己都当爹了,有女儿了。
女儿美,特别美!
自然是高兴至极。
那时候的汉子,也不懂得让媳妇保养,久别胜新婚,当晚,就跟穆莺儿如胶似漆。
可是,在家的一个月,东正棠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有天晚上,喜字还没掉的新房里,穆燕儿听到姐姐姐夫吵了起来。
姐姐是个温和的性子,从来没跟人红过脸,穆燕儿猫到了新房的墙角,听着小两口吵架的内容。
可这内容,她懵懵懂懂,似是而非,毕竟是没出嫁的闺女,有些东西,听着就羞红了脸。
东正棠到底是个血性的汉子。
吵急了,拳头砸了墙。
不过从始至终也没动手打穆莺儿。
沉默了一会儿,叹道,“现在不兴休书,咱们离婚吧。”
穆燕儿听得懂这句,虽然是穷乡僻壤,可是她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姐姐再没说过一句话,一会儿奶娃儿醒了,抱起来奶娃儿哄。
东正棠那天晚上就走了。
那时候,已经有了《婚姻法》。
穆燕儿才知道,结婚原来还有法保着。
叫《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
这法。
穆燕儿看了好几遍。
第一条,废除包办强迫、男尊女卑、漠视子女利益的封建主义婚姻制度。实行男女婚姻自由、一夫一妻、男女权利平等、保护妇女和子女合法权益的新民主主义婚姻制度。
第二条,禁止重婚、纳妾。禁止童养媳。禁止干涉寡妇婚姻自由。禁止任何人藉婚姻关系问题索取财物。
……
第十七条,男女双方自愿离婚的,准予离婚。男女一方坚决要求离婚的,经区人民政府和司法机关调解无效时,亦准予离婚。
第十八条,女方怀孕期间,男方不得提出离婚;男方要求离婚,须于女方分娩一年后,始得提出。但女方提出离婚的,不在此限。
……
那姐夫不能离婚啊。
穆燕儿把这条给大姐看。
“大姐,你现在怀了老二,他不能离婚!”
穆莺儿摸摸肚子,默默地流着眼泪。
穆莺儿和穆燕儿的娘始终不知道这个内情,她以为女婿就是又回部队了,当兵的,自然是在家长待不了。
直到伺候着女儿生下二姑娘。
全村都喜气洋洋放鞭炮。xdw8
这家生下女儿,比生下儿子更值得庆贺。
放着还没奶过的二女儿,穆莺儿离家了。
穆莺儿再见到东正棠的时候,是在他部队门口守了三天之后。
他出来见。
带着一个穿着军装的姑娘。
“我知道你来的目的,我也懂法,这一年,我不跟你离婚。”
“正棠,你要跟她结婚?”穆莺儿看着不是一个人出来的东正棠。
东正棠看了旁边姑娘一眼,不作声。
男方要求离婚,须于女方分娩一年后,始得提出。但女方提出离婚的,不在此限。
穆莺儿把撕下来的那页纸攥在手心里,都出了汗。
“正棠,你要离婚,得等一年呢,”穆莺儿嘴唇搐搦着,豆大的泪珠子一颗一颗地滚下来。
东正棠料到了她会这么说。
“我怕,你等这一年着急。”穆莺儿又说。
东正棠不抬眼看穆莺儿,牙把嘴唇咬出了血。
“正棠,女方提离婚,你就能离,可是,我不想说,我一点儿也不想离开你……”
穆莺儿就在离东正棠的五十米开外流着泪。
声音小,可是一字一句,丝毫不落地飘到了东正棠的耳朵里。
东正棠心里难受,肺腑绞痛,他知道,她是一句一句挽回呢,看哪一句能打动自己。但是,他是唯物主义战士,走得是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一切封建迷信和残余都是敌人,穆莺儿是封建残邪,他不能跟她在一起,也不忍心告发她,所以离婚,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宽容。
“正棠,还有一个方法,你不用等一年,就能结婚了……”
穆莺儿说完,痴情地望着东正棠。
满眼不舍。
似乎想把东正棠看到心里,永远记住。
嘴唇翕动,流着泪,终究是无奈地闭了眼,一仰脖子就喝了一整瓶毒药。
东正棠的部队在荒山野地,离医院远,等送到医院,穆莺儿也咽了气。
东正棠悔恨万分,此时多么希望穆莺儿是个妖孽,能复活回来。
但是,那双漂亮的,第一眼就爱上的大眼睛已经再也不能睁开了。
东正棠叫来帮忙气走穆莺儿的姑娘一个劲儿抽泣地哭。
“连长,你不是说我站着就行了?嫂子一两天就会气走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啊!这可咋办啊!”
东正棠不言语。
受过伤都没留过一滴泪,眼下也淌成了河。
忏悔无门。
没隔几天,上山练兵的东正棠坠入了山谷。
殉职。
事后调查的时候,看那绳子,是齐刷刷用刀切断的。
那天,下山谷的,就只有东正棠一个人。
……
传说。
一条白蛇。
修炼了一千年。
幻化人形。
她和青蛇到西湖游玩。
遇到一位清秀书生。
暗生情意。
一柄纸伞。
二人结缘。
许仙和白娘子成了亲。
在西湖边上开了一家药店。
治病救人。
金山寺法师法海认为白娘子是妖精。
祸害民间。
他告诉许仙。
白娘子是白蛇幻化。
端午节到。
许仙按照法海之法。
让白娘子喝雄黄酒。
白娘子已经怀孕。
推却不了许仙。
喝酒后。
现出原形。
许仙被吓死。
白娘子为救许仙。
不顾怀孕。
千里迢迢。
盗灵芝草。
许仙获救。
法海容不下白蛇在人间。
骗许仙金山寺出家。
白娘子水漫金山。
惹怒天庭。
永镇雷峰塔。
除非西湖水干。
雷峰塔倒。
否则白娘子永远也不能再回到人间。
……
这人世间。
法海是法?
还是自己之心是法?
【大地湾】至此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