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的这个工部员外郎,因为皇帝朱由校的意思,特管火器研发制造,所以给划到了工部虞衡清吏司,专掌火器研发制造。
知道自己那个上司张辅之大概是个怎样的人后,张对他的兴趣便不大了。
反正,只要对方不反对自己改革研发火器,不给自己找茬便行了,其他的张也不用管。
而看今天张辅之对他的不好不坏的态度,显然是不会刻意反对他的,这对张来说就够了。
大明中央朝廷有两个军械研发制造部门,军器局和兵杖局。
前者隶属于工部虞衡清吏司管辖,为天下兵马提供军械,属于外朝;而后者,却是内廷二十四衙门之一,由宦官掌管,专为京营提供军械,属于内朝。
工部军器局并不在工部衙门里,毕竟工部说到底是个大衙门,每日往来人众多,人流量大,而军器局制造火器,肯定要囤积大量火药,这样危险品,一旦发生意外,那可就不得了了。
因此,真要设在工部里面,那危险隐患就大了,说不得一不小心就炸了,工部可没傻子会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的。
张跟着邓建出门,上了自己马车,便由他领着往军器局赶去。
军器局离得还算远,即使坐马车,也有段时间才能到。
对于这点,张深以为然,就是他自己知道身边有一堆易燃易爆品在制造,估计也不会呆得安生的。
当然,如果说有让张不满意的地方的话,那就是军器局还是建在京城里,虽然可能不会伤及到工部,但如果出事的话,还是会波及无辜百姓的。
一旦那地方囤积火药多,管理人员大意的话,但凡有一丁点儿火星子溅出,那炸起来定然是不得了的。
不过,说来也有些无奈,若是放在城外,真遇到土木堡之变那样的祸事,鞑子包围京师的话,军器局生产的那些火器火药说不得要成了鞑子的嫁衣,故而建在城内,也算情有可原吧。
“国舅爷,军器局到了!”
随着邓健的一声大喊,张推开车帘,便看到被兵卒包围守护的军器局了。
由着邓健带路,进入了这座供应大明天下卫所兵马的武器制造点了。
很快,他们便到了火器制造地了。
可是,这火器制造所在之地的相遇,实在是出乎了张的预料之外。
只见得,那宽大的造火器院子里,约有两百多人,正忙里忙完的制作火器。
这两百多人里,还有不少人并非是专业的工匠,而是工部的帮闲,换句话说,真正能制作火器的工匠可能只有一百多人,而这一百多人,还有不少去制作火药。
“这……这里,真的是我们工部军器局所在吗?怎么会只有这么点人在造火器呢?”看着面前这两百多人的建造火器的队伍,张一脸吃惊的问道。
毕竟,说到底工部军器局为天下兵马提供军械,以各卫所使用火器的人数,再怎么样也不会就这两百多人在做吧?
这点人数的制作量,怎么可能满足得了全国的军队用量,而且就算是边地有些卫所,能够自制火器火药,以满足他们的战争需求,但也不会说工部军器局两百多人,就造出全国的使用量来,更何况这些人还肩负着研究新火器的任务,这一点,可谓是让张疑惑不已。
“国舅爷切莫惊疑,这里确实是我工部军器局所在。”邓健看张的样子,显然早有准备,不疾不徐的说道。
终究,每一个稍微对战事有所研究的人,见到军器局这一幕,都会惊疑他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就是他邓健初入军器局,也是这般惊疑的。
“那为什么军器局就这点人?你千万不要诳我,我可不信这点人能满足全国军队的火器火药用量。”张问道。
“咱们军器局现在确实只有这点人了,当然这点人自然是不够军队那些丘八火器火药的用量的,只是咱们军器局现在也不需要完全给他们生产火器火药。”
邓健侃侃而谈道:“边地那些丘八,嫌弃咱们做的军械质量差,价格又贵,都闹腾不少次了。后来朝廷允许边地可以自己制造部分火器火药,到现在他们已经可以自己制作满足所需了,就是他们没那么多银子而已,故而咱们工部这边只要按价格给银子就行,其他的让边地卫所自己造,这就可以满足边地军队需求了。至于内地的卫所,因为承平日久,没什么战事,他们自然需要的火器火药用量也没多少,就咱们军器局这些人的制作量,完全够他们用的。”
“付钱让边地自制?这是何章法?你给我好好说说。”张诧异了一下道。
心里面,他也在想,这就是方从哲那日明着不好说,只让自己亲自来看的原因吗?
邓健听后,想着张是国舅爷,而且也是他们工部的人,说话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把他们工部军器局的事情全说出来,里面甚至包括一些外界不知道的内幕。
按理来说,大明自开国时便极重视火器,军器局这样的中央兵工厂,发现至今,应该规模越来越大才是。
不过,实则却不然,军器局的规模到如今是越来越小,当然也不只是军器局,就是内廷的兵杖局,规模也是变小,只不过兵杖局没军器局小得那么快而已。
开国初的时候,兵杖局和军器局常年都有差不多三千多人的工匠在职,负责制作军械,规模很大,不过到了如今,兵杖局也就剩千把人工匠了,而他们军器局,只有百余工匠了。
这里面,除了有大明中后期,因为边地战事频繁,让边地一些卫所开放了自制一些火器火药的权限外,剩下的就是工部上下在里面捞钱,卖火器甚至卖工匠,把自身的造血材料卖得一干二净的原因。
本来,就算边地可以自制火器火药,但他们军中的火器火药大头,还是来源于工部军器局的输送。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工部上下彻底腐败了,一方面匠人因为没有生产动力,制作火器不认真,反正他们也不用,难免粗制滥造;另一方面,工部官员只想扩大生产量,好快速卖给军队捞钱,也就根本不管这些兵器的质量了,只有朝廷派人检验时,才会刻意挑选好的糊弄上面人。
“卖军械给各地卫所捞钱?这怎么捞?”听到这里,张疑惑道。
“很简单,比如一只火铳,咱们造价成本大约二两多银子,卖给军队就五两,甚至更多,而且不只是火器,其他铁甲刀枪之类的军械也是这么干的,反正对咱们来说,转手都是钱。”
邓健语音一转道:“当然,在咱们工部给朝廷的账目上,那些军械的成本,其实就是卖给军队的价格,甚至还会更高,这样咱们工部就不赚钱,或者亏本了,所有资金全部仰赖朝廷拨付。”
闻言,张明白了些,这不就是工部上下联合起来,一起撬国家墙角吗?
“既然咱们工部的军械质量不好,那各地的卫所都是傻子不成,还敢买咱们的军械?”张又想到一事,继续问道。
“当然不能了,一次两次,那些卫所丘八吃了亏能忍,多了还不是要跳脚?毕竟这可是他们上战场保命的家伙,质量不好,不是要送命?”
“后来我们也怕军械不好,惹出事情,被朝廷查出来,干脆降低了些价格,再把军器局的工匠卖些给边地卫所,让他们自己制造,我们工部这里只管开银子做账目就成。”
邓健回道:“比如成本价二两多一只的火铳,我们就多给他们钱,差不多三两五钱银子的价格,让他们自己造,可在我们给朝廷的账目上,依旧还是五两甚至更高,这样我们依旧赚钱,而他们就算军械造得不好,那也是他们的事情,和咱们关系不大,若是他们的军械量不足,那就只能继续从我们工部买了补充便是。”
“这么搞的话,就不怕朝廷派人查验火器制造的数量吗?”张问道。
“怕什么,朝廷查也不会查全部制造出来的军械数量,咱们只要每年交付朝廷规定的数量便可,如果数量不足,那就暂时压着非边地卫所的订单便是。如果压不住,卫所急催,那就找些能用的报废火器,修葺一下,发给他们便是,反正那些卫所,难得遇见战事,也不见得会用到。”邓健毫不在乎道。
听完这番话,张突然觉得,这工部的水,还真不是一般的深。
这整个就是个自上而下的利益集团啊,怪不得明末武器质量那么差,别的原因不算,就是这种拿军队性命当儿戏的捞钱手段,中央兵工厂的武器质量能好到哪去?
恐怕也就是边地那些武器质量不好,就得送命的卫所兵卒,他们自己制造的武器,质量还算可以,毕竟,他们自制的武器质量不好,那对他们而言上战场可就是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