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大侠,小人黄三有礼了。”来人看起来是大户人家的管家打扮,那张脸上永远都挂着笑容,让人看上去就心生好感。
挑夫瓮声瓮气地回答道:“黄大爷,我只不过是一个卖苦力的罢了,当不得您这位沈府的大管家这么说。”
黄三依旧挂着他那万年不变的笑容,不疾不徐地说道:“观人之术有三。一看他的面相。此面相非指人的相貌是天庭饱满,还是歪嘴斜眼等,而是指的人的神相,正所谓相由心生之故。慕大侠为人沉稳有度,虽身为挑夫,却神态自然,不卑不亢,从容有度,一些王公贵族子弟怕也没有这番风采。”
挑夫沉默不语,黄三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二看他的言语。这言语并非只是看他说过些什么话,更要看他是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慕大侠对那些无礼市井之徒出语恶俗不堪,但对老弱女流之辈却是谨遵礼节,看似粗鄙,实乃内有原则之人。”
挑夫叹了口气,黄三又是说道:“三要看他的行为。慕大侠身怀绝技,却甘心流落市井,从不依仗自身武力欺人,做买卖也诚信诚信有方,时刻有济弱扶危之举,这样的事情,哪里是一个寻常挑夫能够做得出来的?”
顿了顿,黄三笑着说道:“况且,慕思这样的名字,又岂是一名挑夫所拥有的?”
挑夫抬起头来,看着黄三:“你这番来,是为了何事?”
黄三笑眯眯地说道:“我家主人颇有些家业,然而苦于时常受到宵小觊觎,在下乃是特意来请慕大侠前往相助的。”
挑夫哂笑一声:“沈家天下巨富,能人异士不知凡几,在下虽有几分武艺,可也见不得台面,怎能劳动黄大管家亲自相邀?”
黄三苦笑一声:“世上能人异士的确不少,然而能德艺双馨者又有几人?若非德才兼备,心思光明磊落者,又有何德何能进入沈府?”言语间颇有自得之意。
挑夫看着眼前的黄三,听他讲述观人之术,恍惚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黄三见挑夫沉默,以为他是默许,趁热打铁说道:“慕大侠,虽然不知你是为何寄身于这市井之中,然而蛟龙毕竟是蛟龙,就算慕大侠甘心做一名小小挑夫,也掩盖不了大侠本身的光芒!”
挑夫突然笑了一下:“哦?是如何个掩盖不了法?”
黄三笑着说道:“论做买卖,慕大侠一人挑的货物比人家多出一半,在挑夫中也是最上等的人;论武艺,慕大侠一人打退了这列阳城三大挑帮数万人里精选出来的精锐,可谓是万中无一;论为人,慕大侠扶老济幼,不求回报,这样的人,就算是落在尘埃之中,也会被挑出来,绽放出本身的明珠光彩!”
挑夫原本一片混浊的眼神蓦然变得清亮无比,一声轻笑从他口中传来:“嘿嘿,我本来想以此来磨练尘之真意,想不到还是差了几分火候。既然并非尘埃,又如何体验身为微尘,身不由己的感触?”
黄三心头一紧,依照对方的话,能够体验意境的无不是天下独步的武学大宗师,眼前这人莫非还是传说中的绝世高手不成?
挑夫看了看黄三,温和地笑了笑:“我是不会和你回去了,不过你既然下了这么大的工夫,我也不会让你空手而归。”说着,这名挑夫竟然凭空掏出一张画着歪歪扭扭痕迹的符,对着黄三说道:“这张剑符,可在危难之际打出,凡世间无人可破,你自行去吧!”
说完后,这名挑夫竟然身形一转,消失在了原地。
黄三愣了愣,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那张原本永远挂着笑意的脸吓得煞白,身形一晃,差点跌坐在地上:“仙……仙人?”
此时,黄三身后跳出几条人影,各个身手不凡,这些人在四周仔细搜索后,互相对望,皆是看到对方眼中的惊骇之色,其中一人过来对黄三说道:“大管家,不是武功,也不是幻术!”
好半天后,黄三才平复下砰砰直跳的心情,看着落在地上的黄色符,赶紧一个恶狗抢食般把那张符抢到怀里,然后对着众人说道:“走,快回去见老爷!”
在许多年后,这张黄色剑符帮助濒临绝境的沈家解决了一个生死仇敌,从而将沈家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沈家从此在祖堂里常年供奉一位挑夫模样的神仙,这自是后话不提。
今天之后,列阳城少了一个身材壮硕的挑夫,进来了一名面黄肌瘦的少年。
这名少年贫困潦倒,无依无靠,据说是由于邻国战乱,于是一路流浪到列阳国来,听说其首府列阳城乃是人间天堂,机遇无数,所以只身上路,前来寻找出头的机会。
然而,这少年身子羸弱不堪,一看上去就没有几两肉,干不得重活,也没有苦力行愿意用他。他又认识不得几个大字,说话又颇为笨拙,当个酒楼饭店内跑堂的伙计也不行。
四处找工作碰壁,身无分文的少年只好沿街乞讨。然而乞丐行业兴旺的花街柳巷,酒楼寺庙前,都有其它乞丐占据了地盘,少年茫然无知前去,结果换来的是一顿好打,全身青紫无数,最后被赶到那些穷僻陋巷中,这才逃脱了追打。
那些王公贵族,大富人家的府前,都有专人驱赶乞丐,因此他也去不得,无可奈何的少年只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来到城外,挖些树皮草根果腹。
“这封闭了天地之桥和周身灵气的效果真是强悍,我也不知道自己好久都没有尝试过饿的滋味了……”变化成羸弱少年的齐风苦笑,咀嚼着口中的草根,那份滋味真是只有尝到的人才了解。
“不如此,不能真正体悟出属于自己的尘之真意,当日在仙尘幻境中领悟到的,毕竟也是仙尘子前辈的尘意罢了。如今要平复神魂,调节心境,只能依靠仙尘真法了。”齐风咬了咬牙,拖着化为凡体的身躯,找了间破庙住下。
这样的生活过了几天,齐风化作的少年在一次粥棚救济中被大户人家的正房夫人看中,带回家做了小厮。不久后正房夫人去世,他在哪户人家里受尽上位的小妾打骂折辱,最后被赶了出去。
出去后,他什么事情都干过,在天桥下卖烧饼,给人当上马时垫脚踩上去的马童,秋收时分去大地主家干短工,深更半夜在街上打更,到城外的卢凤山上砍柴,清扫大街上牛马过路留下的粪便,去太医院当自愿试验新药物的药人,别家红白喜事的时候混进去吃喜饭……
秋去春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百年光阴。
齐风变化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为了一名垂垂老者,头发稀疏花白,列阳城里的人都说他是个异数,这种身份,竟然能活过一百岁,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一日上元佳节,列阳国主举办万寿无疆大宴,邀请全国过百岁的上万名老者前往皇宫赴宴,本来有人提他的名字,结果被否决了,理由是一身贱民,怕脏了高贵的皇宫。
齐风化作的老者孤独的躺在四处漏风的破庙里,衣衫褴褛,凛冬的冷风不断吹刷他的身体,他感觉到,自己太累了,太累了,终于,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庙门口,出现了几条野狗,仿佛感受到了里面的人气息的即将消散,一个个眼睛散发出绿油油的光芒,慢慢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