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
院长面色沉稳，大脑却飞速运转，不过他想的不是怎么反驳比尔的质疑。
诺曼皇家自然科学院研究院虽然以诺曼王室名义建立，也只有几名做出突出贡献的科学家见过诺曼国王。
豪不夸张地说，虽然研究院听上去就很高端，但科学技术领域的尖端人才在这个时代，不过是资本家手中的赚钱工具。
虽然即便是百年过后，这种状况也不会出现根本性变化，但科研工作者的待遇和社会地位总体来说还是上升了许多。
过去大约三十秒，落魄贵族出身的院长从前胸口袋取出一个小记事本和钢笔。
“尊敬的克利夫先生，既然您提出这种疑问又认可我的提议，我相信您一定拥有打破这种现状的办法。”
“说句非常惭愧的话，虽然我荣任诺曼皇家自然科学院研究院的院长一职，在我年轻时候其实是学美术，快到中年时才对科学产生兴趣，努力学习和研究自然现象。”
“我不是一名优秀的科学家，甚至不是合格的院长，但我愿意听取一切对研究院今后发展有利的建议，并做出改变。”
院长说着便打开记事本准备记录，目光中没有任何委曲求全之意。
“哈？”
比尔这才真正瞪大眼球，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滴水不漏的男人，他就这样快速平静下来，没有任何倚老卖老的傲慢，向一个年纪比他之前年轻四十岁的大男孩请教。
就连旁边的贝多利教授都张大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没能说出口。
毕竟很多年前，他也是被院长的这种精神和态度感动，心甘情愿进入诺曼皇家自然科学院研究院做事，并永远作为院长决定的支持者。
哪怕是两天前他才因为白白花了三万金镑而被院长痛斥一顿，贝多利教授心中也没有任何埋怨。
贝多利教授看向比尔，既然院长相信这个男人的水平，那他也愿意相信，这个精神状态不稳定的克利夫先生真能帮助研究院渡过难关。
“呵呵，尊敬的院长先生，你果真是个让我感到愉悦的男人，我很喜欢你。”
比尔忽然起身，拍了拍院长的肩膀，示意他其实不用这么客气，我也不会吃人。
严格说来，比尔很少对一个人感觉到无懈可击，并由衷地认可这个男人。
当一个人的品格达到某种程度，就会自动吸引那些无法达到这种品格高度，并羡慕拥有这种品格的人，逐渐聚集在他身边。
“我提出这种疑问，以院长您的资历和眼界，当然能看出我绝对不是没事找事，这是目前国内外研究所共同面临的问题。”
“而且我针对这种现状的确有些想法，认为可以和你深入交流，共同商讨还怎样使研究院变成更具有独立能力且不会轻易受到政府威胁的机构。”
比尔露出淡淡的微笑，对这两位老人做出正式邀请。
“我们可以去书房仔细聊聊，当然如果你们今天介意时间，我要先回房间换一件干净舒适的衣服，再煮一壶咖啡提提神。”
院长和贝多利教授显然明显感受到比尔的态度变化，事情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他们连忙起身走上二楼书房。
水壶咕嘟咕嘟叫唤，比尔很快关上干净舒适的暗紫色衬衫和直筒休闲裤，他以主人的身份端着咖啡送入书房，并为院长和贝多利教授倒上。
咖啡特有的酸苦与香醇在书房弥漫，现在双方都不再带有距离感，可以更有针对性地探讨问题。
如何让研究院在这个资本主义掌控下的国家拥有自主权，能获得可观的利益，并且不会惹怒那群傲慢自大的掌权者。
“所以克利夫先生，您应该知道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
“研究院项目全部由政府财团资助，因此研究院没有申请技术垄断的权利，可如果没有政府资助，我们根本没有多余的钱维持科研。”
“关于这点，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院长坐在比尔对面，严肃地看着不动声色的男人，因为只有先解决这个难题，克利夫先生才会顺利加入研究院，带着安全开采煤核的办法。
比尔坐在黑白纹漆皮老虎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枚金镑，书房内有些昏暗，几本侦探小说十二只螺丝钉机器人还摆在桌子上，为沉闷的房间增加些许俏皮。
他缓缓开口，和之前疯疯癫癫的模样判若两人，这让院中暗自怀疑克利夫先生是不是有人格分裂的倾向。
“我一直坚信，知识就是力量。”
“但没有人拥有足够解决他们生活中难题的知识，这就是研究院的机会。”
院长和贝多利教授很认真地听着，可直到比尔说完这句话，他们还是皱着眉头。
“克利夫先生，你是说……”
“简单说来，就是开办学院招生，让研究院的学生进入社会各行各业，逐步建立自己的势力圈。”
“有偿为小中型工厂提供技术指导，让他们对研究院产生依赖后，提出技术入股等利益分配要求。”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向政府申请建立质量监管制度，把实际权利掌握在自己手中。”
说着比尔端起咖啡，吹了吹热气。
话已经说到这种程度，他相信院长和贝多利教授都能明白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而比尔会有这些想法，完全是向欧德教廷学习。
开办学院就是传教，猎杀女巫就是技术支持，而最后一点自然是因为教廷通过革命得到了行政监督权，所以比尔就想到20世纪已经普及的质量监督管理局。
这几条建议并不一定最好，但已经是比尔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答案。
因为要做到这几点并不难，虽然想要达到目的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但至少这么做不会惹怒政府，而是逐步扩大影响力。
“克利夫先生，从长远来看研究院是可以这样做的，不过您是否愿意等待，并提前将煤核技术透露给我们？”
满怀着期待，院长将这三条建议记在本上，他大概摸清楚了比尔的思路，不算多么惊艳的想法，但很靠谱。
“不愿意。”
比尔放下咖啡杯，提出他的最终要求。
“刚刚那些建议落实时间太长，虽然是能稳步前进的计划，但我需要短期内就能看到钱，煤核的既得利益我不可能放弃。”
“如果你们利用我的情报，有能力从政府手中分得利益，我才能相信研究院，毕竟我也不希望自己加入一个软弱的组织。”
谈话到此已经接近尾声，不论是合作也好交易也罢，他们还没熟悉到可以第一次见面轻易签订合同的地步，哪怕这样反复的试探和交涉很麻烦。
将院长和贝多利教授送出别墅，他们开着蒸汽车缓缓离去，望着蒸汽车的背影，比尔微笑着挥手。
驾驶着蒸汽车离开，院长转头看看身后变得越来越小的身影，忽然呼出一口浊气。
“呼”
“怎么了，院长，面对那个男人你也感觉疲惫了？”
“呵呵，上次你可把我一顿臭骂，说我连个年轻人都搞不定，白活了五十多年。”
贝多利教授坐在副驾驶位置，难得的调侃起来，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不用计较那么多地位问题，可以像老朋友一样聊天。
“……那个男人，绝对不是普通人，我们应该庆幸没有将他炸毁矿区出卖秘密的事上报给政府。”
“而政府那边只会更难缠，想让那群人给研究院分利益简直是天方夜谭，研究院里都是科学家，可没有野心家和阴谋家。”
语气中依旧没有放松，院长还在考虑该怎样和政府谈判。
目前研究院手中的筹码只有比尔还未透露的变异原因和安全开采方法，以及新政府无法在短时间内组建一个水平与研究院相当的研究机构这点。
那么想要度过这次难关，研究院也必须硬气起来了……
比尔目送蒸汽车离开，正转身向回走的时候，又看到两个身影出现在林荫道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他们很快来到别墅门前，猎巫人小鬼一路护送着不会说话的埃斯特来到山林别墅。
“女人，没想到你家竟然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怪不得会被人脸蜘蛛抓住。”
猎巫人小鬼自说自话，嘴里还叼着一根芦苇草，双手抱在脑后，背上还背着他的战利品。
埃斯特面无表情地走着，仿佛已经失去所有喜怒哀乐，加快脚步远离猎巫人小鬼。
看到比尔现在门外，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情绪，加快脚步跑到比尔面前，眼中又有些湿润。
“……”
疯狂地比划手势又指向猎巫人小鬼，眼泪在她激动处又哗哗流下，她需要比尔的帮助，帮助她杀了那个猎巫人为母亲报仇！
比尔看到埃斯特和一个男人回来时已经感到奇怪，在埃斯特不停比划指向那个穿着老土的大男孩时更是这样。
“她怎么了？”
疑惑地看向猎巫人小鬼，比尔不喜欢和穿着奇怪的陌生人打交道，就如同他不喜欢喝贮藏不当导致变酸的葡萄酒。
猎巫人小鬼看到埃斯特冲到一个男人面前后心情非常糟糕，他有些不满，甚至有些嫉妒。
“喂喂，你这个家伙用什么眼神看我，我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既然她是你的妻子，难道她失踪了都不知道出去找吗，她可被蜘蛛怪物抓走，差点就被吃掉了！”
“难道你不该好好安慰一下她吗！”
怒气冲冲地站在比尔面前，猎巫人小鬼发誓这还是他首次冲普通人大喊大叫，而那个不会说话的女人看自己时古怪的表情，更让他烦躁。
“她不是我的妻子，我们是雇佣关系，我是她老板。”
“你又是谁？”
皱着眉头，比尔从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对埃斯特深深的留恋，如果没有猜错，他爱上她了。
“她不是你妻子？”
猎巫人小鬼突然愣住，然后脸上就是收不住的笑意，把情绪全部写在脸上，悲喜都在瞬间发生变化。
“抱歉抱歉，我刚刚太激动了，对不起对不起！”
猎巫人小鬼连连道歉，又从脖子上取下一枚银色硬币，向比尔展示他的铭牌。
“你好先生，我叫做小鬼，是猎巫人协会的成员。”
“这次来到布里特斯就是为了消灭在首都周边作恶的怪物和巫师，你看这是我昨天刚刚猎杀的人脸蜘蛛的战利品，哈哈！”
笑呵呵地从包囊里取出战利品，小鬼非常满意自己的收获，而当他这样做时，埃斯特不可避免的浑身颤抖，转身向他攻击……
“埃斯特，不要这样对待救命恩人！”
“你应该学会礼貌和感恩！！”
瞬间挡住埃斯特，如果此刻比尔还没有猜到她消失的晚上都发生什么，那么现在他大概需要去欧德教廷里接受洗礼了。
“原来你叫埃斯特……”
“没关系的，埃斯特大概只是受到太多刺激，毕竟普通人一辈子不会遇到的怪物被她见到了，还差点死在怪物嘴里。”
猎巫人小鬼已经习惯了她的疯疯癫癫，并且总想冲上来攻击自己的行为，他跟着前辈旅行时见过更疯狂的人们。
他们仅仅看了怪物一眼就陷入疯狂。
“时间已经不早，既然我已经把她安全送回家，剩下的就麻烦你了。”
“对了，这段时间都要好好安抚埃斯特的情绪，人脸蜘蛛不会对她造成太多影响，她只是太害怕了。”
还在跟比尔解释埃斯特疯狂的原因，猎巫人生怕比尔对她有意见，虽然很想亲自照顾漂亮的红发女人，不过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
比如带着关于这段时间对欧德教廷的考察记录回到猎巫人协会，由老前辈们判断教廷还值不值得信任。
比如用人脸蜘蛛的尸体换取更多装备，申请成为内部成员，参与百年级以上的怪物狩猎活动。
就要转身离开，又留恋地看了看被比尔抓住痛苦不止的埃斯特。
“先生，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威廉姆斯.克利夫。”
比尔加大手中力度，他从来不知道埃斯特有这么大力气，但他能够理解。
“很高兴认识你，克利夫先生，以后等我闲下来还会看望埃斯特，请一定帮我照顾好她。”
“……我知道，欢迎你随时到来。”
在日光照射中，太阳将一切染成黄色，猎巫人小鬼终于离开别墅，背影在林荫中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比尔终于放开激动的埃斯特，她早已泪流满面，双腿瘫软地向猎巫人小鬼离开方向跪下。
她的眼里已不再是痛苦，而是绝望。
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比尔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她在问自己，为什么不帮她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