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泓回到甘露殿时, 伤口处的血也差不多止住了,张让遣了人去请御医。
他试着看自己的伤口,那血肉模糊的画面在入眼的瞬间便让他恶心欲呕,多看两眼更是连头都跟着晕起来。
这晕血的毛病许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了。他再要强,也始终有这样一个要命的缺陷暴露于人前。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活着为父兄及宪儿报了仇,以后会怎样,都无所谓。反正他这辈子, 得到的都是他不想要的, 而他想要的, 不是已失去, 就是求不来。
伤了手,冷了心,他倒是彻底地平静下来,坐在书桌后开始处理奏折。
风雪笼罩的宫苑下,一个独卧冷被,一个空守孤灯,一个不知多问一句她就会来, 一个不知再看一眼他就会在, 就这么任由本该团聚的时光寂寞孤独地悄悄流逝了。
然如此寒夜,心事重重睡不着觉的可远不止宫里这两人。钟慕白在府里与钟夫人吃了一顿沉闷无比的年夜饭后,实在受不了钟夫人的唉声叹气哭天抹泪,于是躲出来一个人喝闷酒。
他这等身份地位,自然不会去人多眼杂的丰乐楼德胜楼之类的公共场所买醉,他去的乃是位于南城的一座名为十二斋的茶园。
这园中有十二座茶室, 各拥一方绝佳的景致,无论你是想纤纤素手红袖添香,还是与有识之士高谈阔论,只要肯花银子,都能买得到。
此处收费不菲,确保了相对的安静,钟慕白来此,也只为买这一份安静,而能够让他堂堂一个太尉烦闷到愿意花钱来买安静的,自然也只有他的独子钟羡。
他只有这一个儿子,不管是舐犊之情还是望子成龙之心,都要比子孙昌衍的旁人高出数倍。钟羡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文武双全品性高洁,说是天下男儿中之佼佼也不为过。只是,他有能力独立,未免就不够听话。他这个做父亲的,一方面欣赏儿子的行不苟合特立独行,不愿过分去干涉他,一方面又恐他木秀于林必为风摧,再加上上面那位,虽然年纪还比钟羡小上一岁,但若论城府,只怕十个钟羡也比不上他。钟家的未来都在钟羡身上,如今钟羡便如此多灾多难的,将来会怎样,真的难讲。
钟慕白烦闷地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刚想喝,门外忽传来贴身随从晏桓的声音:“老爷。”
“何事?”
“大司农求见。”
钟慕白眉头微微一皱:慕容怀瑾?他怎会知道我在此地?
“让他进来。”他放下酒杯道。
少时,慕容怀瑾脱了鞋从外头笑容可掬地走进室内,向钟慕白拱手道:“下官给钟大人拜个早年了。”
钟慕白四平八稳地坐着,伸手道:“慕容大人客气了,请坐。”
慕容怀瑾坐下后,很快便有侍者送上茶水点心。
待侍者出去,室内只剩两人时,钟慕白问:“如此良宵,慕容大人不在家中陪家人守岁,来此作甚?”
慕容怀瑾叹了口气,看着钟慕白道:“钟大人不也在此么?”
“我为何在此慕容大人想必心知肚明,慕容大人来此的目的,我却不甚明了。”
慕容怀瑾闻言,笑道:“钟大人真是快人快语,既如此,那我便直述来意吧。我有一女,年十四,后年及笄,想与钟大人结个秦晋之好。”
“犬子过了年便二十有一了,慕容大人的意思是,要犬子再等一年?”钟慕白神情淡淡的,显然对这个提议并不感兴趣。
慕容怀瑾面上笑意不变,只道:“令郎成婚本已比别家公子晚,又何必在意这一年时间呢?当然,我也不会让令郎白白空等一年,有一桩与钟大人切身相关的陈年旧事,或可作为交换。”
“哦?愿闻其详。”钟慕白依然态度散漫。
慕容怀瑾也不介意,兀自道:“十七年前,钟大人与先帝一同举事反抗东秦暴-政,当时你们二人虽以朋友相称,但那一年你年过而立,先帝不过二十出头,钟家又是世代沿袭的武将世家,在军中无论是人脉还是声望,你都要高出先帝许多。若是照当时那势头发展下去,这天下绝对不会姓慕容,而应姓钟。
“可惜十五年前两江亭一战,钟大人你为亲信出卖,损兵折将身陷重围,自己也身负重伤,最后是先帝率援军赶到将你救出。之后的两年,你为伤势拖累不能带兵打仗,为了给钟家军谋出路,再加上感念先帝对你的救命之恩,你再三考虑之下,决定将钟家军移交给先帝指挥。至此,你与先帝在军中的声望开始逆转,这也就奠定了即便后来你伤愈,却也只屈居先帝之下的基础。
“当年你那亲信为何要出卖你已不可考,只不过,有一件事,钟大人恐怕至今都不明真相。”
慕容怀瑾所说的这些陈年旧事,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钟慕白被勾起当时的回忆,面色难免又阴沉几分,问:“何事?”
“自然是困扰钟大人你多年的子嗣之事。两江亭之战,不仅使钟大人你身负重伤声望与势力一落千丈,钟夫人更是因为误听人言以为你战死两江亭,大悲而伤娠。从那一年起,钟大人你除了钟羡之外,再也未能生下一儿半女。我想你定然以为是自己伤势过重伤了根基,以致子嗣断绝吧。但真相其实是,有人趁你重伤之际给你下了虎狼之药,这才致使你除了钟羡之外,再无子嗣。”慕容怀瑾表情平静地道出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钟慕白一双浓眉深深皱起,道:“你的意思是,先帝趁我重伤派人给我下药?”当时因为钟夫人小产,不能亲自照顾重伤的他,所以是先皇后主动承担了照顾他伤势的责任。
慕容怀瑾摇头道:“先帝知不知道此事,我不敢断定,但是先皇后必是知道的。当时照顾钟大人的都是她的心腹丫鬟,其中,还有当今陛下的乳母。没过多久这位乳母便失足落水而死,比起意外,显然是被灭口的可能性更大。”
“你有何证据?”钟慕白眼神冷鸷。被人下药以致不育,若是事实,这绝对是个任何男人都无法接受的事实。
“让女子终身不育的药并不难得,但让男子终身不育的药,却不是那么容易得的。十几年前,东秦后宫有个用毒高手名叫罗泰,是受人指派潜伏在太后身边的,败露后被赐死。此人有写手记的习惯,机缘巧合,我得了几本他早年的手记,在其中发现了一些端倪。”慕容怀瑾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本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册子,递给钟慕白。
钟慕白接过翻了几页,这似是一本记载必办事项的册子,中后部有一页上头记着“研得一药,可令男子不育,不负主望”,而这本手记的记录时间,正是十五年前。
“就凭这个?”钟慕白将册子往桌上一扔。
慕容怀瑾道:“事情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先帝与先皇后都已不在,纵有蛛丝马迹,也实难做到证据确凿。钟大人不相信我不要紧,但有件事我却不得不提醒钟大人,先司宮台內侍监郭晴林,是罗泰的徒弟,现在的内卫司指挥使长安,又是郭晴林的徒弟。听闻这个长安与令郎交情匪浅,又对陛下忠心耿耿,他日陛下若是想对令郎故技重施,怕是也不费吹灰之力。”
钟慕白冷笑:“慕容大人此言,未免有挑拨之嫌吧。”
慕容怀瑾也不与他争辩,只起身打开门,向外头道:“带进来吧。”
晏桓带人押着一个身披白色披风的男子进来,并向钟慕白呈上一本巴掌大小牛皮封面的册子,单膝跪地羞愧道:“属下无能,若非慕容大人擒获此人,属下竟不知已被此人跟踪数月之久。”
钟慕白接过册子随意翻了翻,一言不发,冷着脸对晏桓挥了挥手。
晏桓向押着男子的两名侍卫打了个眼色,两人当即将男子拖出门去。
那男子见状不对,叫道:“太尉大人,小的不过是奉命行……”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手刀劈在后颈上,没了声息。
门重新被关上。
钟慕白看着慕容怀瑾,意味不明道:“论身份,当今陛下是慕容大人的堂侄子,慕容大人今夜之举,说是背叛也不为过吧。”
“钟大人此言差矣,相较于悲剧发生后势同水火不可挽回的局面,我此时所做的,不过是防微杜渐罢了,又怎称得上是背叛?再者陛下继位至今数历险境,我看钟大人颇有观望之色,还以为钟大人对此事一早便有所怀疑。毕竟陛下早慧,又是先皇后一手带大的,若说此事这世间还有人知道真相,当非陛下莫属,不是吗?”慕容怀瑾道。
外头风雪渐大,细密的雪花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风丝从窗户缝里渗进来,桌上的烛火跳动不安,晃得人的表情也晦暗不明。
温壶里的酒渐冷,钟慕白却端起酒杯,神色不动道:“慕容大人说得在理。”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章亲们反应激烈,甚至说乌梅为虐而虐,所以乌梅昨天停更一天理了下头绪,然后发现如果亲们真的觉得乌梅是为虐而虐,那乌梅所理解的为虐而虐可能与亲们所理解的不同。
乌梅理解的为虐而虐,是为了制造虐点强行拉低主角智商或者崩坏人设去做一些除了狗血之外毫无意义的事,没有前因后果也不合逻辑。
慕容泓和长安或许真的反复很多,但是哪次吵架是没有前因后果不合逻辑,只为了吵架而吵架的吗?
到现在,这两人的确还是不能相处融洽,貌似和几百章前一样,但是他们矛盾的点已经不一样了。以前是长安介意慕容泓有后宫,喜欢慕容泓不敢承认不敢面对,但自从慕容泓用了心机使长安正面这段感情后,她没有就后宫问题和慕容泓吵过架吧?
但是慕容泓设局杀萍儿,截信,答应流放那些孩子却又暗地里弄死,并且因为在对长安的感情中用上了心机失之真诚,使他反而变得比以前更敏感多疑患得患失。这是他们现在感情不和的主要原因。
然而这些事慕容泓是能不去做,还是长安可以完全不在乎他的这些所作所为呢?如果是两个恋爱脑的人,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两人早就甜甜蜜蜜说不定娃都生了,可是这俩不是啊。
我知道这样的感情确实让人看不到希望一样的累,可如果是那么容易he的文,我又何必写成现在这个样子呢?文长了之后,主角就仿佛真的有了自己的性格脾气行事作风,就算乌梅身为作者,也不能不顾他们本身的意愿去瞎写,除非崩人设。但是我宁可亲们全部弃我而去,也不愿崩了我花了两百万字,近两年时间塑造出来的人物,即便他们都不完美。
这真的是一篇写得累却又不讨喜的文,乌梅也在反思中。这篇之后,乌梅大概会有一段时间不会再开这类的文,但是这一篇还是会固执己见地好好写到完结的。向被虐到的亲们说抱歉,另外补充一句,如果现在这程度已经受不了了,那么请及时止损,真的不是开玩笑。
亲们晚安,好梦(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