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 身侧之人呼吸也已绵长,长安却还睁着眼。
她睡不着。她在反思,张君柏这件事,她真的做错了么?
正如慕容泓所言,滕阅横竖都是要收的,张其礼张君柏父子不和,站在他的立场上, 自然希望张君柏能有与张其礼相抗衡的力量, 唯有如此, 当这对父子真正起冲突时, 才能最大程度地削弱梁王府的势力。所以在这件事中,她唯一的过错,便是枉顾了他的心情。
可是另一头是钟羡现实的处境。
钟羡是谁?她的救命恩人,她的生死之交,她最好的朋友,这些称呼,每一个他都是担得起的。
枉顾一次慕容泓的心情, 尽自己所能地为钟羡挡一波风刀霜剑, 她这么做,错了么?
她又没有在感情上背叛他,她只是在全自己作为一个人的情义而已,怎么就错了?
他娶后妃,对她说不过是政治需要,难道这就是顾及她的心情了?她该膈应还不是膈应, 该难过还不是难过?但她从来就没说过他错了,因为她知道他必须这么做,他只是做了他不得不做之事而已。
他为什么不能这样来理解她?
难道全了与他的感情,就得枉顾除此之外的一切,那样才叫没错?
她做不到。
她都不是他的全部,他凭什么要求她将他当做自己的全部?
长安侧过脸看向睡在她旁边的慕容泓,他侧着身子面朝着她这边睡的。闭上了双眸收敛了表情,在柔和幽暗的烛光下,那张脸上的青葱稚嫩无所遁形。
他真的好年轻,还不满二十岁,在她原来的世界,也就是个刚上大学的男孩子吧。
她现世的年龄虽与他相差无几,但心理年龄真的差太多了,她原该对他多些包容,可若包容到最后是要放弃她自己,她要怎样才能做得到?
她很困惑,以前拒绝和他在一起时,两人互相折磨,如今接受了他,怎么好像折磨得更厉害了?如果动心动情就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期待爱情?
虽然也不是没有过甜蜜时光,可是与随之而来的烦恼相比,那明显是入不敷出,赤字严重得都快成坏账了。
也许不管是情侣还是夫妻真的要性格互补才能够融洽长久。她和他相似的多,互补的少,所以并不适合做情侣。
只是自从他坦白说喜欢她开始,她就似一只被蜘蛛网黏住了的飞蛾,怎么扑腾都逃不出生天。
逃不出生天也就罢了,日子久了,居然还对这只织网的大蜘蛛拿不起又放不下,也是够操蛋的。
想起那句佛家名言——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那她是否可以用来反省自己的遭遇——不是环境在折磨她,不是他在折磨她,是她自己的心在折磨她?
耳边传来轻微动静,长安侧过身将头探出床沿向动静来处看了看,猫爬架上今晚新添的“秋千”在晃动,爱鱼这只胖橘却在地上,一副悻悻的模样,大约是从上面掉下来了。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趿着鞋走到猫爬架旁,把爱鱼抱起来检查了一番,确定这胖橘没有摔伤,这才放下它。
“喵~”爱鱼蹭她的脚踝。
“都已经这么胖了,就别吃宵夜了吧。”一眼看穿它小心思的长安忍痛放弃它主动送上的毛衣炮弹,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
殿中有地龙,按理说她不该觉着冷,可不知为何还是觉得骨头里凉浸浸的。突然就发现其实自己这辈子也没有活得比上辈子好,有钱有权又怎样?她都不记得上一次无牵无挂发自内心的开心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为什么她的这一世不是托生在一个父母双全兄友弟恭的人家?哪怕只是市井小民或者庄家猎户,或许都会过得比现在轻松自在。
心情低落的时候人难免会生出软弱的想法,比如说,真的很想逃离这一切,或者让自己失忆什么的……
长安一念未完,耳边传来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她刚一抬头,一条暖绒的毯子就披到了她身上。
“你睡不着么?”慕容泓站在她身后,软榻的另一侧。那清亮而平静的目光看着委实不像刚刚才醒过来。
“你能对我更好一些吗?”长安侧着身子仰头看着他问。
慕容泓不说话。
长安等了片刻没等到回答,兀自回过身去,道:“跟你在一起,快乐这么少,烦恼这么多,这样的亏本生意,如我这样精明的人,又怎么能够乐此不疲从始至终呢?”
慕容泓垂在身侧的拳头下意识地收紧,顿了顿,又松开。
他俯身将她抱起,一直抱到床上,放她躺下,给她把被子盖好。
长安看着他。
他回身去到内殿门口,开了门,吩咐外头值夜的人去取他的琴。
慕容泓指下的琴声对长安来说简直跟安眠药一样管用,他弹到第二首曲子的时候,长安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长安隐约醒来,朦胧间耳边竟还有琴声。
她睁开眼,探头看了看殿中的漏刻,都已经寅时了,而慕容泓却还坐在不远处的案后弹琴。
他这是……弹了一夜?
“陛下。”长安坐起身,一脸懵地沙着声唤。
慕容泓长指悬空一顿,抬眸看来。
见她醒了,他起身,自暖屉中倒了一杯温水,来到床边坐下,将杯子递给她。
长安看着他,他本就单薄,一夜未睡让他的脸白得有些透明,连嘴唇的颜色都淡了些,眼底泛着浅浅的青,整个人犹如一枝在冷风中冻了一夜的白菊,萧瑟支离。
“陛下,你为何……”长安哑着嗓音刚开了个头,就被他递上来的杯子堵住了嘴,她只好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水。
“从小到大,朕每一次弹琴,左手的拇指都会被磨痛,但只有你给朕亲过伤处。你睡着了,朕若是停下,就没人会亲朕的伤处了。”他收回水杯,垂着头看着自己左手拇指,静静道。
长安:“……”恍惚中仿佛看到那只大蜘蛛又在吐丝了,而且不偏不倚正好吐在她身上,将她黏得更牢了。
比弱小无助又可怜,她大约永远都不是他的对手。
慕容泓上朝回来,长安昨天回宫前发出的那封信就递到了他手上。
和之前的几封一样,信中并无什么暧昧字眼,谈论的也都是公事,最多在信尾缀一句保重身体注意安全之类的话,与寻常朋友间的通信并无二致。
可偏心就是偏得如此明显。
比之于他的朝局,她关心的永远是钟羡的个人安危。
慕容泓捏着信纸的手指尖泛白青筋迭起,然过了片刻,他居然又将信纸塞回了信封,将信封重新用蜡封好,递给褚翔道:“还回去。”
褚翔:“啊?”以前不都烧了的么?
慕容泓看他一眼。
他马上道:“是,属下这就去。”
慕容泓收回目光拿起奏折,面上一派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平静。
张君柏上书支持税改后,虽是遭到一些人的攻讦,却并没有受到来自雍国公府和梁王的责难。
他毕竟是有名望有实力的梁王世子,就算雍国公与梁王对他此举再不满,也不会在这个当口表现在明面上,一来容易得罪皇帝,二来,也容易将内部矛盾暴露于人前。
所以滕阅还是能每天打扮漂亮了带着侍卫丫鬟高高兴兴地来找纪晴桐。
纪晴桐不胜其扰,好在除了第一次见面之外,后来相处中滕阅都有注意说话方式,否则的话她恐怕需要装病推辞了。
昨晚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因着最近天冷长安懒得来回跑,所以已是好久不回来用午饭了。纪晴桐用过早饭之后,也没什么好安排的,收拾一番正欲出门,下人来报,说是滕姑娘来了。
“纪姐姐,今天我们去哪儿哎……”滕阅披着一袭粉色毛领披风,衬得一张小脸腴□□嫩,手上套着个手捂子,一边往正房这边走一边说话,岂料脚下一滑险险摔倒,好在身边丫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你慢着些,我看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所以就没让人扫雪,道上且滑着呢。”纪晴桐去院中迎了她,两人一起来到正房前的廊下。
“就是啊,下雪天最无聊了,我不想闷在房里看书做女红,所以又来找你了。这样的天气,最适合的莫过于找个赏景之处,点上一只暖锅,一边涮着肉片一边赏雪赏梅花了。纪姐姐,你可知盛京哪里有这样的酒楼可供我们消遣?”滕阅问。
纪晴桐摇头,道:“我虽比你早来盛京几个月,但去过之地,未必就比你多。”
滕阅笑道:“纪姐姐你就是太循规蹈矩了,不趁着这未嫁人时好好游玩,待到嫁人之后,哪还有这样的闲暇和自由?”
纪晴桐不说话。
滕阅似也习惯了每次谈到这个话题她便保持沉默,她扭头看了看白茫茫的雪幕,道:“纪姐姐,听说你有个弟弟在求是书院求学,天这般冷,他的冬服够穿吗?这雪落在身上一化开便湿一大片,你要不要再给他送点被服过去替换?我们去求是书院走一遭吧。”
纪晴桐的确为纪行龙准备了被服,只是本该前两天回来一趟的纪行龙不知为何没有回来,她正打算使人将这被服送去给他,听滕阅这般一说,难免心动,但看了看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又道:“求是书院在京郊,离此颇有一段距离,天气又这般不好,只怕路不好走。”
“这才刚开始下雪,雪还不厚,路不会不好走的,往后下多了雪厚了那才不好走呢。现在时辰还早,我们若是此刻出发,再慢也定能在天黑之前赶回来的。走吧纪姐姐,我还想看看这盛京有名的学府到底是什么模样呢。”滕阅伸手牵着纪晴桐的袖子摇晃着撒娇道。
作者有话要说: 唔,我知道这篇的感情戏真的太纠结了一些,但原本就是这样的设定,千夫所指乌梅也得咬着牙继续写下去的,欠你们的糖到8419补给你们^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