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泓察觉身边有变故, 下意识地扭头一瞧。
长安怕他见血,眼疾手快地伸手捂住他的眼睛,道:“陛下莫看,是尹选侍替您挡了一箭。”
褚翔见自己一时分心差点酿成大祸,羞愧不能自已,也不管中箭倒地的尹蕙,护着慕容泓飞快地往丹枫峡外退去。
长安一抬眼见陶行妹迎面过来, 想起她是会武的, 就松了慕容泓的手转身要往回走, 顺便把位置腾出来给陶行妹。
慕容泓猛地攥住她想要抽走的手, 问:“去哪儿?”
“奴才去瞧一下尹选侍。”这替人挡箭的滋味,旁人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的。尹蕙对慕容泓如此忠心,也是难得,她想着就算眼下救不了尹蕙,至少也得把她拖到道旁去,免得躺在道上被人踩踏伤上加伤。
慕容泓盯了她一眼, 攥紧她的手不放, 却对拼命朝他挤过来的陶行妹道:“去瞧一下尹选侍。”
陶行妹愣了一下,目光滑过慕容泓身边的长安,领命去了。
慕容泓一行退出丹枫峡后就没再遇袭,很快便出了杏麓到了鸭脚渡边上。
褚翔催促慕容泓赶紧登船离开,慕容泓却坚持要等一等太后。结果太后没等来,倒等来了皇后与周信芳等人, 其后不久,陶行妹也带着受伤的尹蕙赶了过来。
“陛下,您就先上船吧,就算您不顾念自己,那皇后娘娘腹中还怀着龙胎呢,尹选侍的伤也需尽快救治。那些刺客既然能埋伏到粹园来行刺,备不住就是卫尉所内部的人作乱,否则又怎能穿过卫尉所的重重布防来到此处?此处实在太过危险了,速速离开为妙。”长安劝道。
陶行妹褚翔等人也附和。
慕容泓略作思索,到底是带着众人上了画舫。
画舫驶离鸭脚渡后,长安见尹蕙身边只有陶行妹和其宫女丽香守着,就过去看了看她的伤势。刺客射慕容泓时应是比着要害射的,换矮了一截的尹蕙来挡箭,倒是十分幸运地避过了要害,只被射中了肩头,位置比长安当初中箭的地方还要偏上一些。
长安瞧着尹蕙疼得小脸纸白冷汗直冒,却一直未曾晕过去,暗思这也是个心性坚韧的,这种痛,可不是所有娇娇弱弱的闺阁女子都能生扛不晕的。
“陛下晕血才未曾来看你,你不要见怪。你的伤不在要害,你且忍着些,到宫里便有大夫了。”陶行妹与尹蕙原本关系就不差,如今听闻尹蕙是为慕容泓挡箭才受的伤,对她态度更是亲切。
尹蕙嘴唇泛白,虚弱道:“我没事,多谢陶姐姐方才来救我。”
“是陛下叫我去救你的……”陶行妹话还没说完,听到外头甲板上有动静,倒似慕容泓从二楼的亭子里下来了。
“朕不能丢下太后独自回宫,百善孝为先,若是朕这么做了,将来还有何面目在天下臣民面前提以孝治天下?”这是慕容泓的声音。
“陛下,事急从权,您若此刻回去,万一有个好歹,天下必然再次大乱,黎民百姓不是更受苦了吗?”褚翔苦口婆心地劝道。
“朕必须得回去接太后,你现在就去让船工掉头。”慕容泓语带薄怒。
长安走出船舱,恰见赵宣宜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扶着丫鬟秀樾的手从楼梯上下来。
“褚侍卫,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凡事都必须以身作则率先垂范,这是应该的。只是陛下,褚侍卫说的也没错,您乃九五之尊肩负重任,就算要表孝道,也不应拿自己的安危去冒险。臣妾倒是有个主意,可助陛下两全。”赵宣宜道。
“哦?什么主意,你速速说来。”慕容泓道。
赵宣宜道:“妾听闻前朝曾有皇族乘坐画舫时不慎落水,因施救不及而身亡,所以后来所有皇族所用的画舫均配备有便于搭救落水之人的小舟。褚侍卫不妨去问一下船工这艘画舫上是否有这样的小舟,若是有,陛下由侍卫护着坐小舟先去桃花渡,褚侍卫代您将画舫开回去接应太后,如此便两不耽误。”
褚翔一听,觉得此法冒险,他并不知慕容泓已经跟长安学会了游泳。即便有小舟,那般不稳当,慕容泓万一落水怎么办?他担心的是这个。
“甚好,褚翔,即刻去问船工可有这样的小舟。”慕容泓却十分赞同皇后的提议,“若无,朕还是亲自回去接应太后。”
褚翔见慕容泓态度坚决,只得依命行事。
想不到这画舫上还真藏有小舟,一头尖一头钝,摇橹的那种。
既然是画舫上配备的应急用的小舟,体积自然不大,从头至尾大约也就五六米的长度,船舱中横着两块板子,能坐四个人,加上船首一人,摇橹的一人,最多也就能载六人。
慕容泓选了陪自己下去坐舟的人——长安,吩咐褚翔:“再找两名懂水性会摇橹的侍卫便可。”
褚翔十分不放心,想自己跟着下去保护慕容泓,可如今画舫上除了他之外,唯有皇后能做主,总不能让大着肚子的皇后冒险代慕容泓回去接应太后。
他将跟上船的侍卫召集起来一问,倒是挑出两名既懂水性又会摇橹的,却都是卫尉所的人。褚翔这下更不放心了,虽然知道能跟到这里的人基本上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他还是想再挑两个长乐宫的侍卫下去保护。
“陛下,臣妾不想离开您,请准臣妾与您同行。”皇后忽来到甲板边上对下头小舟里的慕容泓道。
褚翔本欲阻拦,但见皇后手护着肚子,到口的话却又活生生地咽了回去。回去接应太后是要冒风险的,皇后身怀龙裔,不想冒险也是应当。
慕容泓点头,道:“好,你且下来吧。”
于是皇后与贴身侍女秀樾也上了小舟,舟上不多不少正好六人。
褚翔与陶行妹周信芳都站在画舫的甲板上看着下面那叶小舟,个个眼睛里全都写满了担忧。
慕容泓对褚翔道:“速速回去接应太后,不得耽搁。”
褚翔:“……是!”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叮嘱长安:“好好照顾陛下。”
“放心吧。”长安没心没肺地冲他摆了摆手。
小舟与画舫背向而行。
慕容泓与赵宣宜坐在舱内的同一块横板上,背对船首。长安与秀樾是下人,本来在帝后面前没有他们入座的份儿,更别说还是坐在离帝后这么近的位置上。但两人若是站着,一来容易掉水里,二来也不利于小舟保持平稳,所以在得了慕容泓恩准之后,长安与秀樾并排坐在了帝后对面的横板上,背对摇橹的侍卫。
雁池上风平浪静,莲叶接天荷花映日,一叶小舟穿行其间,如不去考虑前因的话,倒是十分诗情画意的一幕。
舟上无人说话,唯有橹与船舷的摩擦声以及划出的水声,小舟渐渐荡到了雁池中央。
慕容泓与长安对面而坐,一个对着舟首的侍卫,一个对着舟尾摇橹的侍卫,两人都佯装看风景,但眼角余光一霎都未离开过自己关注的目标。
两人这般谨慎,倒不是因为这两名侍卫表现出了什么可疑之处,只是生性使然。
眼看小舟行到了水深处,画舫也已消失在了远处,若舟上人出事绝无旁人可以相援,长安忽从水面倒影上发现慕容泓身后那名侍卫悄悄将手搭在了腰间的刀把上。
“陛下,有追兵!”长安忽然伸手一指左边,大声道。
一舟人都本能地扭头看向她手指的方向。
长安却在此时突然发难,她身子猛地向后一仰,狠狠撞在摇橹那侍卫身上,同时抬起左手对准慕容泓身后侍卫便是一箭。
小小木舟怎经得起这般折腾,顿时剧烈摇晃起来,两名侍卫重心失衡齐齐落水。
“啊!”赵宣宜惊叫一声猛然扑到慕容泓身上。
“小心!”秀樾尖叫。
长安刚才那一仰虽是将两名侍卫都弄下了船,但她自己也仰面摔在了船舱里,正爬起身背对着这边射水里那摇橹的侍卫,听得秀樾尖叫心中一惊,转身一看,却见慕容泓胸前衣襟上一大片血迹。
他猝不及防下似乎看了一眼,正扭头闭眼,赵宣宜却疯了一般表情狰狞地用力将他往水中一推,电光火石的一刹,慕容泓反手抓住她的手腕,转眼间两人竟全都跌入水中。
长安目瞪口呆,不及细想便跟着跳了下去。刚才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没看清慕容泓胸前的血迹是怎么回事,现在只担心他被扎伤和晕血这两件事。
赵宣宜不通水性,下水后死死揪住慕容泓不放。
慕容泓胸前衣襟上的血液到了水中便氤氲开来将他包围其中,这让他痛苦不堪,晕血症状让他四肢无力头脑昏沉,推不开赵宣宜的纠缠,没一会儿就呛了水。
长安游过去,没有试图去扯开赵宣宜,她知道溺水之人在求生本能的支配下力气会大得不可思议,这也是很多在水里救人的人最后会跟着溺水者一同溺死的原因。她直接扯下慕容泓的腰带把人从衣服里剥了出来。
赵宣宜抓着慕容泓染血的外衣胡乱挣扎着往下沉。
长安看了她两眼,心情复杂,但也没有试图去救她。父亲谋反,她想弑君,救上来也是死,那又何必去救?
她抱着慕容泓浮上水面。
慕容泓又呛又咳,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能支撑着没晕过去,恐怕还要感谢这冰凉湖水的刺激作用。
长安伸手在他前胸一阵乱摸,见没有新的血液渗出来,心知他没有被扎伤,心中稍安。她抬头四顾,见方才挣扎间离那小舟已有一段距离,舟上如今只剩一个秀樾战战兢兢地跪坐在舱中。
凭心而言她不是很想再回到那舟上去,在靠岸之前,这只小舟都是这片湖面上最明显的目标,危险系数比在水中也差不了多少。可是此处离岸边至少还有四五里的水路,她带着慕容泓这只还在晕血状态的游泳菜鸟游过去也不现实。
该怎么办呢?
她一边踩水一边扬起下颌极目远眺,发现在左边十点钟方向,大约二里开外的地方有一片高出水面很多的植被,看上去像是一片沙洲。
“陛下,您还有力气游吗?以防万一,我们需得尽快离开这里。”见慕容泓喘咳渐止,长安问他。
“应该……可以。”慕容泓面色看上去有些虚弱,眼神倒还算有力,只是说话时语气发沉,显得心情低落。
“如果您还有力气游泳的话,我们去那儿暂避一下吧。”长安示意他看那片小洲,“距离有些远,不过您别怕,哪怕您游一半游不动了,奴才拖也把您拖过去。”
慕容泓原本正看着皇后溺水之处出神,闻言回过脸来,羸弱一笑,笑容浅得像是水中的莲影,道:“好。”
“那您自己站稳了,奴才放手了啊。”长安一放手,慕容泓“咕咚”一声直挺挺地沉入水中。
长安忙伸手抓住他的后领子将他从水中拔了出来。
慕容泓狼狈地咳了两声,抬手擦干眼睛上的水珠,一脸不解地问长安:“为何你能这般站在水里,朕却不行?”
长安:“……”是她忘了,这位大龑的皇帝陛下可是在浴池里学会的游泳,就浴池那么点深度,他哪有练习踩水的机会呢?
无奈,她只得抱着他站在水里,侧头看着小舟上的秀樾道:“陛下,待会儿奴才松了手您就先往那边游,奴才射杀了这宫女再来追您,不能让她暴露了我们的行踪。”
慕容泓看了秀樾一眼,对长安道:“不必了,皇后之事,总得留个人证。”
长安闻言,便没有坚持杀她。
其实这种情况下潜泳是最安全的,可惜慕容泓只会狗刨这一种泳姿,长安也只得跟在他后头蛙泳。
游出去大约有半里的距离,长安察觉慕容泓速度渐慢,正想追上去问问他用不用停下来休息一下,谁知忽觉水下似有什么缠住了她一只脚,不及反应,整个人便被拖了下去。
到了水里,她回头一看,却是方才摇橹那侍卫。
他居然没死!
长安猜测自己用铁盒子射他之时秀樾正好大叫了一声,可能自己受其影响射偏了方向,又抑或短箭入水之后药性减低,所以没能麻翻他。
这时候也没时间多想,短暂的惊愣过后,长安抬起左手就欲再次对他放箭,可这侍卫水性颇佳,居然往上一窜就抓住了她的左臂并一把拧到了身后。
水的阻力大大降低了长安动作的迅捷与灵活,拼力气她又哪是这男人的对手?
男人伸手欲去拔腰间的刀来杀她。
长安被他制住不能动弹,仗着自己身体的柔韧性一个后踢去撩他裆部。
男人中招,疼痛之余大怒,也不拔刀了,直接用胳膊从后面扼住长安的咽喉。
水下本就窒息,再被男人这么一扼,长安当即支撑不住,连呛好几口水,奋力挣扎也挣不出半分生机,顿时生不如死起来。
慕容泓狗刨基本上没什么声音,倒是长安跟在他后头蛙泳时不时要冒头换气,会发出哗哗的水声和吸气声,可某一刻,这声音忽然消失了。
突来的安静让慕容泓心中一疑,回头看看,不见长安人影。
这时候她应该不会故意玩失踪让他紧张,换言之,她一定出事了!
念至此,因为不喜把脸泡在水里才学了狗刨的慕容泓毫不迟疑地一头扎入水中,忍着眼睛刺痛在水下四处搜寻长安的踪迹。湖水清澈,让他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那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他憋气不行,知道自己无法在水下久待,必须速战速决。正好那侍卫背对着他这边,他抬起左手想用铁盒子去射他,可长安一直在拼命挣扎,两人身影晃来晃去的,他担心误伤长安,不敢妄动。
这么一迟疑,他憋不住气了,只得先浮出水面换了口气。再次沉下去,他看到了侍卫腰间的佩刀。
长安在水下憋的时间太长,又被那侍卫扼住了脖子,挣扎了没多久便觉眼前发白鼻腔刺痛,有种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的感觉,心却又慌得不可自抑。她开始大量呛水,想继续自救,却已经没了力气,慢慢陷入了休克前的昏茫期。
可就在这时,脖颈上的禁锢忽然松开了。
长安猛然睁大眼睛,凭着仅剩的意志力和爆发力猛蹬着水冲出水面。
她一边往外喷水一边咳得死去活来,空气的大量灌入让她整个呼吸道都火辣辣地疼。
这一路行来她曾数次死里逃生,但无可否认,这次,显然是她触摸死亡最真实的一次。
喘咳稍缓后,她惊魂未定地四顾,水面上不见慕容泓,水下却有殷红的血如红纱一团团一匹匹,迎风飘扬般延展开来,让人满目艳色。
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她顾不得自己还未完全缓过劲儿来,深吸一口气沉入水中开始寻找慕容泓。
方才扼着她脖颈的侍卫自己脖子上被人开了个大口子,那大团的血正是从他颈子里流出来的。
长安一把推开他的尸体,在水中转着圈地找慕容泓,可就是看不见。
她又浮出水面四下搜寻,水面上寂寂无声,这么一会儿工夫根本不够他游离她的目光范围。
她急了,重新一头扎进水中。
人在水中的存活时间统共就那么两三分钟,错过了这个时间,哪怕捞出来也没用了,慕容泓他到底在哪里?
侍卫的尸体在往下沉,长安跟着往湖底瞥了一眼,忽然就看到了慕容泓。
他的发髻散了,长发如茂盛的水草在水中柔拂飘摇,白色的衣袂在碧水中舒展开来,像是浮上了天空的云,就这么托着他单薄轻盈、无声无息地向漆黑幽深的湖底坠去。
这一幕景象落入眼中,长安的心猛地揪成一团,像是正在核桃钳里受力的核桃一样痛楚万端。眼底前所未有的酸涩发热,可因为在水里,她也不知道这样的热是否就是自己眼泪的温度,她只知道,不能,不能,不能!
怎样都好,但慕容泓你绝对不能死,绝对不能为我而死,绝对不能……比我先死。
她奋力地,拼命地,用尽全力地向他游过去。
阳光无法穿透的湖底,这一刻俨然成了他们两人的天地,中间隔着的,是生与死的距离。
她忽然迅捷得像是一条海豚,在他真正沉到湖底前一把捞住了他,就像捞住了一颗外放至今终于收回的心,然后迅速挣脱黑暗泥泞的束缚,带着他一起上升再上升,直到冲出水面。
浮出水面之后,长安一边大口喘息一边伸手去摸他的颈动脉。
脉搏还在跳动,而且搏动力不弱,但却没呼吸。长安估计他是杀了那侍卫后见血晕了才沉下去,应该没呛多少水,没有呼吸可能是一口气梗住了,当下就用手拍打着他的脸颊唤他,又嘴对嘴地给他呼气试图帮助他恢复呼吸。
数次之后,他果然咳嗽着开始喘气,渐渐醒了过来。
直到看见他睁开眼睛,长安的一颗心,才算完全落回了原处。
作者有话要说: 都忘了什么时候预告高能的了,今天才写到,-_-||,以后再不预告了。
今天又晚了,看在字数的份上亲们就原谅了乌梅吧,大家晚安,好梦(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