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完步回到甘露殿, 慕容泓屏退众人,独留了长安在内殿,长安将朱墨舜来访之事对他复述一遍。
慕容泓手里拿着那枚铜令牌,沉默了片刻,道:“这是真的。”
对于他的这份笃定,长安也没觉着奇怪,他与丞相针锋相对这么多年, 当然会想尽办法去刺探对方的消息。原来不知道他有孔组织也就罢了, 如今知道了, 他对这种消息的掌握, 也就不足为奇了。
“陛下找到这支前朝的军队了?”她问。
慕容泓摇头,“单靠赵枢一个人供不起这支军队,也不可能把它藏得这么好,他有盟友。”
“那陛下的意思是,先找到这支军队,再对他动手吗?”
慕容泓抬眸看她,不答反问:“你的意思呢?”
长安道:“奴才本想打草惊蛇的, 只不知陛下的打蛇棍是否准备好?既如此, 还是请陛下定夺吧。”
“那就再等几天。”慕容泓道。
长安明白这是他还没准备好的意思,当下便应了。
除了这件事情外,这些日子所有需要报与他知的事情长安都通过折子禀报过了,现下也没别的事情可说,于是她道:“若是陛下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告退。”
近一个月没见了, 如今见面还不到半个时辰她就要走。慕容泓想着刚才在后花园他看到的那个笑,心中一时觉得应该趁热打铁,一时又觉得曾下狠心说放下就要放下的自己此时若是找借口留人,未免显得太过打脸。
长安见他不说话,也没再次向他确认,只躬身后退道:“奴才告退。”
“等一下。”这一刻慕容泓的理智跟不上本能,开口留了人,借口却还没找好,以至于说了这三个字后,人竟愣在那儿。
“陛下还有何吩咐?”长安抬眸看他。
慕容泓被她那仿佛了然的目光看得又是窘迫又不甘就这样放弃,心中直如猫挠一般。
猫挠?他灵机一动,道:“爱鱼的指甲好久不曾剪了,你去给它剪一剪。”
“是。”长安去外殿让人拿了剪子过来,又拿了一盏灯放在猫爬架旁边,然后席地而坐,把爱鱼放在自己腿上,先撸了它一会儿让它放松情绪,随后捏起它的肉爪子拿起剪刀,动作却在此时顿住。
肉垫子里伸出来的小爪子短短秃秃的,分明刚剪过。
旁边书桌后慕容泓假作在看奏折,眼角余光却一直关注着这边,见长安发现了他的小心思,他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心头突突直跳,不知她下一步是会直接指出然后走人,还是会……
长安并没有让他紧张太久,顿了一顿之后,她就把剪子放到一旁,没吭声,也没站起来,而是就着这个姿势继续撸爱鱼。
慕容泓暗暗松了口气,心中难以抑制地升腾起一股欢喜之情,自己都觉得自己贱兮兮的。以前与她那般亲密过,生生吵架吵得形同陌路,如今她不过就配合他装个傻,他却这般高兴,不是贱是什么?
他也不想自己这么贱,他也想强硬到底的。可是……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真的是了无生趣,有时候他累得麻木了,甚至觉得自己比活死人也就多那么一口气。
活死人的日子也不是不能过,只是尝过了甜,谁又甘愿一辈子生活在苦中?
这段时日每隔几天钟羡总要递个折子求见,他知道他这是在提醒他,他原本很恼怒,但如今长安安安静静地坐在他旁边撸猫,这股子恼怒忽然就平复了。他忽然领悟到他也许应该忽视旁人对他与她之间感情的影响,因为只要他愿意,想拾掇旁人是不需要计较手段的,可是对她却不行。两害相较取其轻,做这样的选择对他来说应该如本能一般才对,只不懂为何在感情上却屡屡栽在这上面。
爱鱼被长安揉捏了一会儿,就从她腿上跳起来跑到一旁去玩了。
长安目光追着它,见它在猫爬架下面扒拉出一只枇杷来,用前爪一下一下地滚着玩。她心道奇怪,这都几月份了,怎还有枇杷?
那枇杷滚到她身边,她拿起一看,好吧,原来是个用缎子做成的假枇杷,因刚才爱鱼拨弄得快,那枇杷又委实做得逼真,她一时没看出真假来。
看得出做这枇杷的人委实是下了功夫的,旁的不说,就说枇杷表皮上那细小的斑点都用颜色相近的细线绣了出来,这份心思不可谓不深了。
那边慕容泓开了会儿小差,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又往长安这边投来一瞥,看到她手里拿着枚枇杷细细端详,先是一疑,随后忽的想起这枚枇杷的来历,心中一时懊悔万分,生怕她开口问他这枇杷打哪儿来的。
长安会问吗?不会。
这不是所谓的聪明女人看破不说破,而是根本没这个必要。
她不想去揣度他当时是出于什么心理去接受这颗枇杷,一句话说到底,当她只把自己定位为他的奴才时,他与女人有关的一切,都不关她的事。
只可惜了当初那份感觉,和那个名叫慕容泓的少年在一起的那份心有灵犀亲密无间的感觉,而今越来越淡了。
长安一时有些意兴阑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配合他留下来,为了她心中盘算的那个关于提高女子地位与福利的计划?
就算她愿意付出代价去换?一旦她离开,他岂能甘愿维持原状?
罢了罢了,她不是圣人,能力有限,还是做点力所能及的吧。
念至此,长安将枇杷往爱鱼面前一抛,站起身道:“陛下,爱鱼的指甲还没有长到需要修剪的长度。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有了枇杷这个小插曲,慕容泓自然不好意思再留她。他也没解释,这事原本也没法子解释。虽然当时他正处于气头上,虽然当时在紫宸门外看到尹蕙的宫女提着一碟子假枇杷他只是觉得新奇才拿了一颗,虽然枇杷拿回来他就扔给了爱鱼,但他毕竟拿了不是吗?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并不是因为对尹蕙有什么想法才拿了这颗枇杷。可他心里同样清楚长安介意他这样的做法,所以没错也成了有错,坦然成了心虚。
当长安出去,殿中只剩下他一人时,他想着,若想以后能好过些,怕是不得不放弃一些固有的坚持了。
次日一早,长安来到内卫司,屁股还未在椅子上坐稳呢,窗口忽传来一道很响的清嗓子的声音。她抬眸一瞧,一名长着武官脸却穿着文官服的中年男子站在她的窗外。
长安看着他那一脸一看就很不好打理很具个人特色的络腮胡,笑着起身走过去:“高大人早。”
这位是陈钰秋下台后接任理政堂总理一职的光禄大夫高烁。
“安公公早。”高烁礼貌性地回复,但他看长安的眼神,却毫不掩饰他本人对宦官的偏见。
“高大人特意停在杂家窗口,可是有事?”长安笑盈盈地问。
高烁硬邦邦道:“你昨日在粮铺抓的那小子,是本官内侄。”
长安装作一惊的模样,道:“哎呀,那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我还以为那小子胡乱攀亲……”
高烁懒得看她装模作样,打断她道:“若他是我的亲侄儿,我早就打断他两条腿将他逐出宗祠。今日过来不过想告诉安公公一声对他秉公处理即可,不必看我面子。”
“哦,高大人可真是大义灭亲百官典范!”长安恭维道。
“告辞!”高烁述完来意,对长安的话置若罔闻,转身就走。
长安看着他的背影,暗忖:果然是个暴脾气的,这样的脾气若不是装出来的,那绝对是不易受人控制,人缘也不会太好。
这样的大臣定然是不受同僚欢迎的,但却受皇帝欢迎,因为一旦成为这样的孤臣,他安身立命的所有希望,便只能都寄托在皇帝一个人身上。
慕容泓让他上位,显然是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长安回转身。
说高烁是孤臣,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中午,长安回自己府里吃午饭。
圆圆伺候她吃完午饭之后,就兴冲冲地回自己房里拿来了两柄团扇,对长安道:“爷,这是德全答应送我的团扇,纪姑娘她不要,要不你选一把吧。”
“拿来我看看。”长安洗完手,一边用棉帕擦着手上的水珠一边道。
圆圆狗腿地把扇子递给她。
长安接过一看,两柄团扇的样式还不一样。一柄是圆形的,一柄是花瓣形。花瓣形那柄黑漆边框,中间白绢为底,其上栩栩如生地绣着大片牡丹,一名身穿玄金黑袍身材颀长的男子一肘支地身姿慵懒地半躺在花丛里,一张极具异域风情的英俊的脸微偏,修长的指夹着一朵大红色的牡丹递在唇边,唇间还衔着一片貌似是从花上撕扯下来的花瓣。
长安看着那只能用“妖艳贱货”四个字来形容的男人,眉梢微微一挑,问:“这就是那夷王子陈若霖?”
“肯定是啦,德全说每年春天榕城各家有底蕴的绣坊都会想尽办法邀请夷王子让他们作画,他们会请最好的夷人画师画出他们需要的肖像画,然后让最好的绣娘把肖像画绣出来,最后就有了这些团扇。听说除了团扇之外,他们还有以绣夷王子为主的屏风和床帐,除了顺利邀请到夷王子的绣坊之外,其它绣坊这一年都不准绣夷王子。而且德全还说,画上夷王子穿的衣服戴的首饰甚至用的东西,都是榕城各家铺子出了银子让他用的,这样他们店铺的生意能更好呢。”圆圆难掩兴奋道。
长安:“……”这特么不就是请明星打广告么?沿海地区已经发展到这般时髦的地步了?
她又拿起那柄圆形的团扇看了看,那上面陈若霖换了件红色的广袖深衣,一腿曲起席地而坐,一肘支在曲起那条腿的膝盖上,手撑着额侧,另一手搭在趴在他身侧的一头斑斓猛虎的脖颈上。一头说不清是棕红色还是棕褐色的长发披着,整个人比之另一把团扇上的又多了几分魅惑之感。
长安想起此人在攻打云州的战场上那些残暴血腥骇人听闻的事迹,再看看扇上这个妖娆颓靡就差在额头上刻上“我很无聊”这几个字的男人,忍不住屈指弹了弹扇面,若有所思道:“有点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乌梅佛性更文,亲们佛性看文,^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