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退出。”被长安带到一间可以谈话的空房间后, 卫崇也没绕圈,开门见山道。
“哦?为什么?”长安问。
她自己虽不懂武功,但和侍卫徒兵们混在一起久了,多少能看出有武功底子的人和没有武功底子的人的区别。在她看来,这个卫崇不仅会武,而且绝对是个中好手。她可不想自己甫一接手孔组织就流失这样一个人才。
“当初我之所以会加入孔组织,是为了报荀老之恩。如今他既已不在, 我自然也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卫崇一边说一边打量长安。
“是吗?若是荀老对你有恩, 他遇害, 你不仅对他的死不闻不问, 还迫不及待地要离开,那我是否可以断定你是个自私自利忘恩负义的人?一个曾在孔组织里面身居高位却又忘恩负义的人,你觉着,我会让你活着离开吗?”长安坐在桌旁,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斟了两杯茶。
卫崇斜睨着她:“你这是在威胁我?”
“哪有?”长安笑了起来,道“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以你和荀老的关系,应当知道孔组织是为谁为建吧, 它真正的主人, 可没你想的那般仁慈好说话。”她将一杯茶推到卫崇这边。
卫崇眉头微微蹙起,不语。
“若是我没有猜错,你之所以会加入孔组织,不是因为荀老对你有恩,恰恰相反,是你对荀老有恩吧?”长安试探问道。
“何以见得?”
“人的性格多少能从外表上看出来几分, 尤其是像你这样不屑于掩饰自己真性情的人。你看起来是个真正桀骜不驯的,而桀骜不驯的人通常都有个通病,那就是不喜欢欠别人的。你想啊,你若是欠了别人的,不管是钱还是情,在那人面前你还怎么傲得起来?听闻荀老在世时,每有召唤,你也不是随叫随到,加上现在他刚死你就要走,这可不是你这种人对待自己的恩人该有的行事态度。而若只是利益交换,你在面对他的召唤时态度也不该如此怠慢,所以我猜你加入孔组织最可能的原因是,你对荀老有恩,而你自己正好也有一件光靠你自己完不成的事,于是荀老提出报恩,用他的能力来帮你完成这件事。以你桀骜的性格自然不会同意干坐着等旁人来帮你,于是你要求自己也加入进来。对吗?”长安狭长明亮的眸中还带着几分不甚清醒的醉意,可这些微醉意并不影响她的思考能力。
卫崇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不说话。
“若是上面我的假设成立,如今你提出退出,我想也不外乎两个原因。一,那件事荀老已经帮你完成,他是你在这个组织里唯一的牵绊,他不在了,你自然也不想再留下。二,那件事荀老还未能帮你完成,但是你能接受荀老以报恩的名义与你合作,却不愿意单方面请求我这个新上任者继续帮你完成这件事,所以你提出退出,想继续独自去完成这件事。如果你想顺利离开,你现在必须告诉我,我猜的对,还是不对?”
气势相当的两道目光在空中胶着片刻,卫崇缓缓地吐了口气,道:“对。”
“那件事到底完没完成?”
“没有。”
“那就好办了,我们来谈条件吧。我知道你这样的人不愿意受拘束,所以离开孔组织是迟早的事,我的要求是,在你离开之前,给我培养一个能取代你的人,待他通过我的考验之后,我放你离开,并向你保证,只要你嘴巴够紧,不管是朝廷还是孔组织,都不会有任何人找你麻烦。作为交换,我会在你离开之前,帮你完成那件事。”长安道。
卫崇冷笑一声,道:“你凭什么认为荀老到死都不能为我完成的事,你能?”
“那么你又凭什么认为孔组织都不能为你完成的事?你自己能完成?还是说,你此番提出离开,原本就是想择木而栖?”长安盯视他的目光陡然尖锐起来。
卫崇看她半晌,突然又笑了起来,与方才不同的是,这次的笑带了浅浅的趣味。
“你居然是这样一个人,真是奇哉怪也。”他自语一般道。
长安听他这话说得奇怪,忍不住问:“你什么意思?”
卫崇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道:“论起做事的不择手段,你或许真的比荀老强。”
“这有助于你做决定吗?”长安笑眯眯地问。
卫崇起身:“我再考虑考虑。”
“考虑好了还来这里,叫这里的掌柜派人传个信给我便好。”长安也不强迫他。
卫崇走后,长安也不欲多留,带着圆圆和袁冬刚刚走出德胜楼,恰安府一名侍卫急急寻来,见了长安一行,上来行礼道:“安公公,纪姑娘不见了。”
长安眉头一皱,问:“怎么回事?”
侍卫道:“您和袁管家走后不久,纪姑娘说要去探望薛姑娘,王队长就派了两名侍卫随轿去了。结果纪姑娘这一走,一个多时辰都未回转,王队长觉着不对,派人去薛姑娘那儿问,一问才知纪姑娘根本不曾去过薛姑娘那儿。因着夜深了,路上也没人可问,纪姑娘连人带轿子就这么不见了。”
长安听罢,转身上马车,道:“回去再说。”
转眼来到安府门前,却见门前的巷子里已然停了一座轿子,轿旁除了轿夫之外还还站着一名提了灯的仆人,轿中隐隐传来咳嗽声。
见长安回来,那仆人弯腰对轿中说了什么,接着轿帘一掀,一名孱弱的青年男子从轿中走了出来。
虽只见过一面,但长安还是打眼就认出了他,上次替林蔼说情的陈复礼。她心中一定,又是一怒。
陈复礼上前向长安行礼,道:“情非得已深夜搅扰,还请安公公恕罪。”
“进来说话。”长安转身往府中走去。
一行到了客厅,长安屏退下人,问陈复礼:“是你抓了我的人?”
陈复礼微微欠身,道:“实不相瞒,在下若有这个能耐,也不至于被逼着深夜亲自来见安公公了。在下就是个传话的。”
长安见他满脸病容,似是比上次来时还要憔悴些,冷哼一声,道:“什么福州五大世家之一,鸡鸣狗盗藏头缩尾!”
陈复礼道:“他们说,只要安公公您放了林公子,那位姑娘自会完好无损地回来。”
“他们在哪儿?”长安问。
陈复礼歉然道:“我不能说。”
长安冷笑,道:“看来就是怕被我逼问下落,才派你来的。”一个病秧子,说不得轻轻打几下就死了。
陈复礼苦笑:“我父亲原是林家庶子,入赘到我母家,从血缘上来说,林公子与我乃是堂兄弟,他们觉得由我出面再合适不过。”
长安懒得为难他这样一个来传信的,遂问:“如何交换?”
陈复礼道:“他们的意思是,您先放了林公子和黄簑,他们接到人就会立刻出城。待他们出了城,那位姑娘自会回来。”
“回去告诉他们,我同意了,明天一早就放人。替我警告他们,我的人只要少一根汗毛,就算他们出了城,也别想再回福州!”
陈复礼作礼道:“多谢安公公,安公公的话我一定转达。”
送走了陈复礼,圆圆立马就凑上来叽歪道:“爷,就算你担心纪姑娘也不该这般轻易就答应了他们,太岁头上动土,不狠狠拾掇一番怎解心头之恨?”
长安上去就拧她耳朵,斥道:“死丫头,愈发大胆了,谁准你听壁脚的?”
“我这不是关心纪姑娘吗?换了别人,求我听我还不乐意呢。哎哟,疼,疼,再不敢了爷!”圆圆哀哀求饶。
长安遂收了手,一语不发往后院走去。
圆圆揉着耳朵跟在她后面,后知后觉地发现此番长安是真的被惹毛了。
反应过来这一点后,她不由又兴奋起来,想看看被惹毛的长安到底会使出何种手段。
长安进了后院,正在院中不安徘徊的薛红药下意识地迎上来。
长安脚步一顿,问:“你怎么来了?”
今夜月色颇佳,以至于薛红药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脸上的不虞之色,她轻退一步,微微低头:“我担心纪姐姐。”
“没事,明天就会回来了。”长安说罢,绕过她往正房去了。
薛红药咬了咬唇,转身就往院外走。
长安却在此时回过身,对她道:“今晚你就住在这里,别回去了。袁冬,派人去新宅跟老薛打个招呼。”
圆圆闻言,赶紧去扯着薛红药的胳膊把人拽回来,口中道:“既然担心纪姑娘,怎不等明天见了她再走?”见长安走得远了,她又对薛红药附耳道:“爷一向刀子嘴豆腐心,今天他心情不好,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跟他置什么气啊?”
薛红药低声道:“没跟他置气。我有什么资格跟他置气?不过觉着自己来得不合时宜罢了。”
圆圆道:“哟,这话若给纪姑娘听着可要伤心了。她留着一篮子枇杷巴巴地要给你送去,结果被人给劫了,你都不来表示关心一下,这像话吗?”
薛红药见她嬉皮笑脸的,问:“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她?”
圆圆没心没肺道:“有爷在呢,有什么可担心的?天塌下来都不怕。时辰不早了,走走走,洗洗睡觉去,明天一睁眼纪姑娘就回来了。”
次日一早,陈复礼就来安府候着了。
长安用过早饭就跟他一起去了水井坊大牢。
她昨夜就派人过来说了今天要放林蔼之事,故而牢里都准备好了,让林蔼黄簑两人洗漱干净换了衣裳,用过早点之后就将两人带了上来。
“能逼得我长安不得不放人,你们林家果然不愧为福州五大世家之一,有点本事。”长安坐在椅子上,用眸光挑着林蔼与黄簑两人道。
自牢里接二连三地发生过命案之后,如今的牢头狱卒都是新选上来的,管理十分严格,牢外牢外基本上没有互通消息的可能。所以林蔼还不知自己家人到底做了什么才迫得这太监不得不放他。
在牢里关了一两个月,他傲气仍在,但到底被磋磨得涨了些教训,听了长安这不阴不阳的一句话,也没反唇相讥,只冷哼了一声。
黄簑唯恐再出岔子,于是上来行礼道:“这些日子多谢安公公关照了,我等就此告辞。”
长安挥了挥手。
黄簑赶紧带着林蔼往牢外走。
陈复礼也与长安作别想与两人一同离开,长安道:“陈公子且先留一留吧。”
林蔼与黄簑两人回头。
陈复礼小心翼翼道:“安公公,您留下我,没用。”
长安笑道:“陈公子不必紧张,我就想让你带句话而已,没有恶意。”说着眼睛往林蔼黄簑那边一瞟,问“怎么,不想走了?”
黄簑忙道:“陈公子,安公公大人大量一言九鼎,说不会为难你必不会为难你的,你就且留一留,我们待会儿见。”说着与林蔼一溜烟地走了。
长安也不去理事院点卯,带着陈复礼回了自己的院子。
午前,纪晴桐终于回来,毫发无损,只面色有些憔悴。圆圆与薛红药陪着她一同进了后院。
陈复礼见人回来了,便想告辞。
长安递给他一只信封,命人将后院厨房的德全叫出来,对陈复礼道:“这个厨子是林公子的人,他不愿跟我,你领他回去吧。这信封里的东西是我送给林公子的,你跟他说请他务必笑纳,因为很快就会用得着的。”
陈复礼拿了信封带着德全走了。
为了避免长安派人出来追,林蔼黄簑与林家派来的人出城后就分成两路做了,陈复礼在驿站就遇见了黄簑这一路。
听闻长安让陈复礼带了礼物给林蔼,黄簑好奇地拆开一看,发现信封里躺着的赫然是珍馐馆的房契。
他疑惑道:“这太监是什么意思?”
站在一旁的德全期期艾艾地开口:“黄掌柜,他还让我给六爷带了句话。”
“什么话?”
“他说让六爷回去把珍馐馆重新开起来,以后月月给他上供。”
黄簑愣了一下,自语道:“这太监莫不是疯了?”
关于这个问题,黄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他们赶了一天的路,入夜刚刚投宿在一家客栈,他的房门就被人敲开了。
黄簑开门见来的人居然是护送林蔼的侍卫之一,面色微变:“你怎么来了?六爷呢?”
侍卫满脸焦色:“黄管事,你快去看看吧,六爷不知得了什么急病,痛得直嚎,请来的大夫全都束手无策,这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错字还没查,明天查吧。
亲们晚安,好梦(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