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苦着脸回身关上内殿殿门, 暗想:不妙,看他这样子,今晚怕是很难蒙混过关了,需得先发制人才行!
拿定了主意,她回身时便已换上一副谄媚的笑面,疾步趋至慕容泓身前,开口就问:“陛下, 其实您也是穿的吧?”
“你说什么?”慕容泓指尖动作一顿, 抬眸看她。
惨, 看他这样子不像。
长安反应奇快, 道:“奴才少说了几个字,奴才的意思是,其实今天那身牡丹袍,您还是爱穿的吧?”
“你不是说朕穿着好看么,朕自然爱穿。”慕容泓睨着她道。
长安:“……”正了正神色,她瞟了窗外一眼,窗开着, 慕容泓又站在这儿, 应该是没有听壁角的敢来,于是她低声道:“陛下,奴才有两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向您汇报。”
“说吧。”慕容泓把玩着那朵芭蕉,不甚在意道。
长安凑到他耳边,将吕英发现的紫燕阁之事与崔如海卖寒食粉一事都告诉了他。
慕容泓听后,若有所思。
长安暗暗松了口气, 心道:这就对了,想正事要紧啊陛下,明义殿那点儿破事就让它随风飘散吧。
见慕容泓似乎陷入了沉思,她暗戳戳地回转身子,想去铺自己的地铺,然而……
“明义殿那边风景好么?”身后忽然传来这么一句。
长安转身:“啊?”
“你再装傻试试?”慕容泓语调轻缓,尾音却曳出了出鞘一半的刀剑之声。
长安立马噗通跪倒在地,小心而虔诚地牵住慕容泓的衣角下摆,仰头看着他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奴才心里,除了甘露殿之外,别说是明义殿,便是整个宫中,整个天下,再无一处配得上‘风景’二字。陛下,您一定要相信奴才。”
慕容泓低眸看着她,少倾,薄红唇角微微一弯,露出个桃花初绽般的微笑来。
他蹲下-身来,伸指掐住长安尖尖的下颌看着她的眼睛道:“便承认了又何妨?不就是看上了钟羡么?若你想玩,朕由得你去玩。但若你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他的指尖沿着她的下颌往下滑,一点微凉水珠般迤逦至她激烈跳动的颈动脉处,停住。
“那条路,你只能横着去走。”
长安被他划得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心里暗骂:擦!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干嘛?
她讨好地笑道:“奴才没有看上他,奴才虽然现在不男不女,但进宫前好歹也是个带把儿的男人,怎么可能会看上男人呢?奴才只是气不过他对陛下不敬,想捉弄捉弄他而已。后路什么的更是无从谈起,奴才是个太监,除非他谋朝篡位,否则他能给奴才什么后路?”
“还敢睁眼说瞎话,当朕眼瞎不成?”慕容泓猛然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摁倒在地。
长安本来就跪在地上,这么一倒疼倒是不太疼,就是有些吃惊。这、这算什么?原形毕露?
那个从来都只会抱着猫微微笑,浮生偷闲云淡风轻,连说话都不带半分戾气的少年帝王呢?
虽然一直知道那不过是张面具,但……
长安有些崩溃地在心里尖声大叫:陛下,您面具掉啦!要掉也可以,拜托别在我面前掉啊!这般真性情的您,奴才真的承受不住啊!
慕容泓将她按倒之后,表情有瞬间的凝滞,大约也察觉自己失态了。然而看到长安吃惊的目光后,他挑了挑眉,风度宛然地为自己找阶梯下:“老虎不发威,当朕是爱鱼?”
长安面色一缓:还好还好,刚掉的面具他又戴上了。见他收了手,她一骨碌爬起来,跪在地上伸出三根手指道:“奴才对天发誓,奴才对陛下所言若有半句虚假,就让奴才余生日日承受净身之痛,永不得解脱!”
这誓发得……慕容泓看着那一脸赤胆忠心可比日月的奴才,冰雪消融清风徐来般笑了起来。
“朕信你。”他语调温存道。
长安还来不及高兴,便听他接着道:“你向来是说到做到的,就如你说会替朕报那一摔之仇,今日便真的替朕报了一样。数月不见,钟羡那厮确实愈发可恶,你说得对,是该整治整治他。来,跟朕说说,你原准备如何捉弄他的?”
长安眸中黠光一闪即逝,小声嗫嚅道:“就准备像今天这样捉弄他一下的。毕竟,只要是个正常男子,突然被一个太监示爱,都会如吃了只发臭的死老鼠般恶心吧?”
吃了只发臭的死老鼠……钟羡有没有恶心不好说,慕容泓倒是真真切切地被她这个比喻恶心到了。
他横了长安一眼,起身去桌上的瓷罐里拿了颗盐渍梅子含在嘴里,坐在桌边对长安招招手。
长安麻利地爬过去,跪在他腿边眼巴巴地看着他。
慕容泓填了颗梅子在她嘴里,道:“可是照今日情形来看,他似乎以为你之所以有此一举,不过是朕安排的一出戏罢了,并未当真。”
长安酸得直皱眉,腹诽:还不是因为你丫出现得不是时候!让他注意力都转移到你身上去了。
“钟羡此人立身太正,确实不好下手。”长安同仇敌忾地握拳道。
“如此,朕便更想看他狼狈的样子了。长安,朕命你再接再厉,务必要将他拿下!”慕容泓道。
长安目瞪口呆:“……啊?”
慕容泓俯下-身来,精致的眸子反射着灯火的温暖光芒,诱哄一般低声道:“你若能成功,朕重重有赏。若不能成功……”他温柔一笑,“如你这般还未成人便进宫的小太监,长大一点就得再去净身房检查一次,若是没长出来也就罢了,若是长出来了,就得进行所谓的‘扫茬’。”
长安瞠大双目:“……!”
“以你的聪慧,不必朕跟你解释什么是‘扫茬’吧。”慕容泓伸指在她颊上轻轻一刮,道。
长安:特么的撩钟羡明明是姐的私事好么?慕容泓你丫擅作主张把它变成公事也就算了!还敢威胁姐不成功便送姐去扫茬?扫你征西将军府的妹啊扫!
不过她的脑子到底也非常人可比,转瞬间便透过轻浮的表象看到了深藏底下的本质。于是她往慕容泓身边挪了一点,仰头看着他低声问了个跟眼下场景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陛下,您为何想收买赵椿呢?”
慕容泓暗藏戏谑的目光微微一凝。
长安其实很早就在想这个问题了。皇朝新建,赵枢这个丞相又是先帝在世时封的,即便慕容泓再不待见他,只要赵枢不犯什么大错,慕容泓能做的最多不过打压而已,至少在他亲政之初的十年内,他能做的不过如此。
然而如果只是想打压的话,利用赵合,就足够达到打压赵枢的目的了。仅仅是在国丧期与人通奸杀伤人命这一条,赵合这颗脑袋就保不住。到时再牵扯出此案原先是怎么被压下去的,就算赵枢事情做得十分利落,没留下任何首尾可以让人将此事牵扯到他自己身上,但瓜田李下众口铄金,他即便能全身而退,必也退得万分狼狈。
可这么大一个把柄慕容泓却视若无睹,那只能说明,对于丞相赵枢,他有更大的图谋。
若是如此,那他方才那番话必然也别有深意。
让她去接近钟羡,难道会真是为了所谓的看他不顺眼?钟羡是谁?太尉之子。丞相与太尉一文一武,乃朝中权力最大的两位重臣。慕容泓若对丞相有不可言说之图谋,那对太尉呢?
且观他今日与钟羡说的那句话也颇有玄机。
他问钟羡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钟羡说这取决于他,言下之意无非是“若你是昏君,看我定然是佞臣。若你是明君,看我自然是忠臣”,而慕容泓却回他一句“这些取决于你的父亲钟太尉”,他什么意思?
慕容泓目光怔忪了刹那,忽而又变得冷利起来。
“聪明到这一步就足够了,在朕身上,你不需要更聪明。”他看着长安面无表情道。
长安:啧,好像触到了逆鳞的感觉啊!这小瘦鸡的秘密还真多。
“是,奴才记住了。”她俯首帖耳道。
慕容泓上床之后,长安关了窗熄了灯。想着慕容泓反正晚上也不起夜,未干的头发盘在帽子里又委实闷得慌,便干脆将帽子摘下来放在一旁,头发散开,舒舒服服地往铺上一躺。
眼睛虽闭上了,脑子却还活泛得很。
那个让慕容泓想起时怔忪,回过神来又目光冷利的秘密,应该是他内心最深的秘密了,也是他一切行动的出发点。
长安现在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总有种预感,预感这个秘密若有揭晓的那一天,必然是个足以震动整个朝堂,甚至整个大龑的惊天秘闻。
身怀这样的秘密却不露半分端倪,慕容泓显然是个极能忍的。而有这般忍性的人,一般心都不可能软。因为忍字上刃下心,也就意味着往自己心上插刀,那才叫忍。能往自己心上插刀的人,往别人身上插起刀来定然更是得心应手。
与这样的人共事,她确实该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可惜慕容泓聪明归聪明,阅历到底还是浅了些。钟羡能算她的后路?即便将来真的勾搭上了,他充其量也不过是她的一条过道。
指望别人给自己留后路的人,往往最后踏上的都是死路。真正的后路,只有自己,才能给自己留。
于她而言,她的后路不在别处,恰恰就在慕容泓身上。原因很简单,她要得势,首先就得他先得势。而他一旦得势,那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她依附谁都不及依附他来得有用。只要他不动她,天下就没人能动她。
而至于怎样才能让他得势之后也不动她,她只需朝“不想”“不能”或者“不舍”这三个方面下功夫就成了。
要骗过慕容泓这等人精自然不易,但她可是奥斯卡小金人得主,怕什么?
长安这一天天的过得也挺累的,想不了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亥时左右,刘汾悄悄来到甘露殿外殿。今夜在外殿值夜的侍女是刘汾与嘉行提前打好招呼特意安排的,都是她们那边的人,不会将今夜之事泄露出去。
“里面有动静么?”他悄声问其中一名守夜侍女。
那侍女摇头,低声道:“奴婢一直听着呢,里面熄灯后就再没有过动静。”
刘汾点头,上前将殿门轻轻推开一条缝。这两扇门的门轴白天都上过油,刘汾反复推过好几次,确保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他凑在门边,透过那条细细的门缝看向内殿,一眼便看到长安仰躺在墙边的地铺上,半晌都不动一下,应是睡得正熟。
殿内灯火昏黄寂寂无声,配着殿外唧唧虫鸣,一派春夜缱绻静谧的气氛。
刘汾耐心地等了片刻,也不见慕容泓有任何动静,心中愈发不确定上次长安对他说的那件事到底是真是假。转念一想,长夜漫漫,就算慕容泓真的有去摸他,谁又知什么时候会去摸?若他一来就刚好被他看到,八成是演戏居多。
如是想着,他便耐下性子,准备再多等一刻,若还是没有动静,就让侍女盯着。他不当值,此处到底不便久留。
就在他给自己限定的时间快要耗尽时,眼前突然人影一晃。
刘汾吓了一大跳。寂寂深夜,他正凝神屏息地盯着殿里看,一道长发披散白衣如魅的身影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你说瘆人不瘆人?
刘汾努力稳住因惊吓而变得有些紊乱的呼吸,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抹正朝长安走去的身影,想看他意欲何为?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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