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你去哪儿了?缘何到此时才回来?”钟羡房里, 钟羡问长安。
长安收回看着房梁的目光,斜瞟着钟羡不正经道:“啧,这语气倒似小媳妇盘问夜不归宿的男人一般。怎么,你还怕我去喝花酒不给钱啊?”
在他面前,长安说话做事原本就没什么正形,若换做往常,这样的话钟羡自然能只当未闻, 可昨夜他刚做了那样一个梦, 再听她这话一时难免就对号入座做贼心虚起来, 一张俊脸居然不受控制地涨得通红。
见他突然面泛桃花, 长安以为他想起了昨夜在赵王府的遭遇,愈发信口开河道:“你还好意思问,若不是担心你,我用得着夜探赵王府么?好在我去得及时,如若不然,你现在可就是刘光裕的九妹夫了。你倒是两眼一闭被人抬出来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太监, 从虎狼成群的赵王府脱身我容易么?”
事实却是, 她昨晚出了赵王府后,去冯士齐那儿躲了一晚上,顺便告诉冯士齐赵王书房有密室之事。她仔细考虑过,那个密室仅凭她自己是没能力去一探究竟的,也不能让钟羡的人去冒险。冯士齐在赵王府有眼线,便于观察书房内人员进出情况, 待到无人时进去探一探,并非难事。
钟羡被她一通抢白,羞愧万分无言以对,默了一瞬之后,低声问道:“伤在哪了?”
“没事,小伤而已,已无大碍。”长安从怀中摸出昨晚在赵王书房铜盆灰烬中找到的那一角未燃尽的纸,递给钟羡道“你帮我看看这个印章上是什么字体?好奇怪的样子。”
钟羡接过仔细辨认了一番,道:“这是九叠篆,这个字已经被烧掉了部分,不过从剩余的部分来看,应该是个‘烨’字。”
烨?赢烨?不会这么巧吧?长安暗思。
钟羡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问她:“此物你从何得来?”
长安既然说了昨晚是因为担心他才夜探王府,自然不会承认自己还去了赵王的书房,遂干笑道:“我就是在路边偶然捡到的,觉着这形状挺少见的,就带回来给你看看……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啊,哈哈。”说着转身欲溜,却被钟羡抓住手腕一把拽了回去。
长安本以为他又要追根究底,回过头一看,却见钟羡正看着被他抓住的她的手腕在那儿发呆。她知道自己的手腕比之寻常男子要纤细许多,见他看,忙一把抽了出来。
钟羡猛的回过神来,许是想到昨夜自己握住她手腕时的情景,他想道歉难以启齿,不道歉又觉得说不过去,尴尬了半晌,终于还是鼓足勇气道:“昨夜,我……”
“没事没事,我又不是女子,你不必心怀愧疚。不过,下次记得少嗑点药,毕竟不是每次都会有人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把你从裸女的身下救出来的。”钟羡刚开了个头,长安便抢着调侃道。
钟羡给她闹了个大红脸,无言以对而又无计可施地背过身去。
长安暗笑,刚想溜,只听钟羡道:“赵王寿宴过后,我便要去镇西将军冯得龙的驻地了。”
长安脚步一顿,回身问:“去做什么?”
钟羡也回过身来,道:“去推行军田制。昨晚我在赵王府见过冯将军的儿子冯士齐了,他答应会助我促成此事。”
长安眉头微皱,问:“此事是谁先提出来的?”
“刘光裕。”
长安不说话,兀自沉思。
钟羡见状,接着道:“我不能带你一起去兖益边界,也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建宁。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与你一起先完成你要做的事。待我离开建宁之时,你也必须得离开。”
“你为何不能带我去兖益边界?”长安抓住他话中的重点。
“我跟你说过去年兖益边界发生冲突的真相。”钟羡道。
“所以在你眼中,那是个危险之地。可是,既然你这般身份都去得,我不过区区一太监,有何去不得呢?”长安笑问。
“一来你没必要去,二来,”钟羡微微垂下眸子,侧过脸,道“也算是我的一点私心吧,我……不想你去。”
长安:“……”
“若我一定要去呢?”
“那我便不去。我不去,你不可能独自成行。”钟羡看着她认真道。
长安默了一瞬,爽快道:“好吧,我考虑考虑。”言讫,转身出门。
到了院中,她又回头看了看钟羡的房门,心中有一点感动。
这种不会败于利益,更不会为了什么目的被牺牲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她收拾一下心情,去找竹喧。
“那张纸没给你家少爷吧?还我。”见到竹喧,她手一伸道。
竹喧知道昨晚在赵王府是她救了钟羡,便没与往常一般故意为难她,只一边伸手去怀里将那个纸方块摸出来一边咕哝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给?”
长安拿了纸方块,下颌一抬,笑道:“就不告诉你。”若是他将这张纸给了钟羡,以钟羡的学识和智商,不该猜不出来答案是什么,那么方才他也就不会问她来兖州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了。
钟羡收拾一番后,照例去了前面二堂办公。
他没有锁门的习惯,长安乘人不备溜进他房中,将桌子拖到房梁下,然后摞了两张凳子在桌上。
其实在桌上放一张凳子就能拿到房梁上的东西,但是,摞两张凳子,能看到房梁上的东西。
长安小心站在凳子上往房梁上一看。
她放在这里的包袱被人动过了。
沾水磨刀伐木,是个字谜,谜底就是个‘梁’字。
竹喧没将这张纸给钟羡,但她放在钟羡房中梁上的东西却还是被人动过了。因为,这房梁上的灰尘已经被人摸得乱七八糟。
那人必是昨天晚上来摸这只包袱的,因为若是白天,放一张凳子就能看到包袱放在房梁的何处了,用不着乱摸。之所以乱摸,是因为晚上房中黑暗,他又不敢点灯,故而如此。若此人是旁人埋在这府衙里的暗桩,那也必是个没什么经验的新手。
会是竹喧吗?
长安将包袱拿下来,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里面东西倒是一件没少,但她写给钟羡的那封信,明显已经被人看过了,因为她夹在信封口那根头发已然不见。
信下面用手帕包起来的神羽营铜腰牌也被人看过了,因为那手帕虽然包裹的模样乍一看与她包的差不多,却没有做到每条边都完美对齐。而她在信中叮嘱钟羡不要看,直接将此物交给慕容泓的。
手帕里包着的不仅是那枚铜腰牌,还有一张条子。条子被压在铜腰牌下面,上头写着铜腰牌上被她下了毒,沾到皮肤就会红肿发痒,最后导致溃烂,必须要服解药才能痊愈,而解药的方子,她也写在了条子上。但其实铜腰牌上的毒只是会让人痒几个时辰而已,但那个药方,却是会要人命的。
她一早就想好了,钟羡是君子,她信中告知他此物是要给慕容泓的,关系重大,叮嘱他不要看,以他的人品,必不会去看。而呈交给慕容泓的东西,一般都要先经褚翔的手,而太医院中只有许晋值得慕容泓信任,他若让许晋去熬这服药,许晋会告诉他这服药其实是毒-药,以慕容泓的心智,应当猜得到这只是她为了保护这枚铜腰牌所设的一个杀招。
但是旁人,则未必有这份幸运和心智了。
拿这个包裹的不是竹喧,因为据说他昨晚一直在照顾钟羡,若是他有手痒不舒服的症状,应当会有旁人来顶他的差。
那么会是谁呢?
长安将桌椅归位,拎着包裹回了自己房间,刚刚把东西藏好,院子里闹了起来。
她急忙出门一看,见几名侍卫正往杏姑的房间跑,她跟过去一看,只见杏姑捂着肚子倒在地上,身边掉着一只空了的药碗。
侍卫正在询问月照情况,月照惊魂未定道:“天还没亮杏姑就说身体不舒服,让我派人去给她抓药,好容易按着药方抓了药回来熬好,她一喝下去就不行了。”
“药方呢?”侍卫问。
“在这里。”月照从袖中拿了张纸出来,递给侍卫,半途却让长安伸手截了去。
长安展开方子一看,心中了然,对侍卫与月照道:“别急,这病我能治。不过这是家传绝学,不能让旁人看去,你们先出去。”
侍卫与月照半信半疑,长安接着道:“这病十分凶险,你们再拖下去,她可就没救了。”
侍卫与月照一想,反正去请大夫也要花时间,而这‘新雨’似乎与少爷关系不错,应当可以信任,便当真依言退出房去,留长安一人在杏姑房中。
长安关上门,来到痛苦呻-吟的杏姑身边,伸手勾住她下颌强迫她抬起脸来,道:“事到如今,想必你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吧。想死想活?”
“想、想活。”肠穿肚烂般的剧烈疼痛让杏姑冷汗如雨,极短的时间内整个人便如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而一张脸却又苍白得毫无一丝血色。
“很好,既然想活,那你应该知道我想听什么,说吧。”长安收回手道。
杏姑别无它法,只能忍着剧痛断断续续道:“在夫人决定、派我来兖州、照顾少爷之后,就有人……往我房里丢纸团,以我家人的……性命要挟我……替他们做事。”
“做什么事?”
“就是将少爷的一举一动……及时地告知他们。后来,你来了之后,你的……一举一动他们也要掌握。他们甚至……让我优先关注你的……一举一动。”
“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
“你如何向他们传递消息?”
“西市菜场卖……豆腐的摊位旁边的墙上,有块砖……是松动的,我每天带人去买菜的时候,就把纸条塞在砖缝里……”
“那昨晚得的消息传递出去了?”
“还没有,我手……很痒,怕被人看出来,今天就、就没有亲自带他们出府……去买菜。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害你、害少爷的……我是被逼的,求、求求你……噗……”杏姑痛得无法自持,突然喷出口血来。
“对,你不想,但你还是这样做了。”长安站起身,退后两步,似是怕被她的血弄脏衣服的模样。
杏姑挣扎着向她伸出手,哀求道:“你说过……只要我都说了,就会、就会救我的。”
长安摇摇手指,平静得近乎残酷,道:“再仔细想想,至始至终,我何尝对你说过这句承诺?”
杏姑痛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挣扎着向她爬来,一边吐血一边求道:“求你,求求你,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少爷是……吃我做的菜、长大的,别人做的菜他……他吃不惯。”
“我也喜欢吃你做的菜,可是以后,我和钟羡还敢吃你做的菜吗?你是个厨娘,当主人不敢吃你做的饭菜的时候,你说你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别挣扎了,安心地去吧。”长安踩住她试图来抓她脚的手,盯着她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才松开脚,转身往门外走去。
一打开门,却见钟羡就站在门外,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长安毫无负疚感地坦然一笑,道:“今天中午要不要试试我的手艺?”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明天就是元旦了,祝亲们新年快乐,事事顺心哦^_^。
晚安,好梦(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