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债之人前来,还明显是与面前人不相识的,杨家众人便当时反应过来,杨凌更是如梦初醒般,视线在楚升身上游曳着,有些震惊道:“你...不是来讨债的...那你是谁?来我家诓骗什么?”
杨母也是面带异色,杨瑾儿那一双灵巧的目光,更是滴溜溜的在楚升身上打转。
“你家又有什么值得我诓骗?”
楚升懒得理这人,便是视线丝毫未曾落在他身上,扭头之间,反倒是和杨瑾儿目光相对,便不由得笑了。
他面色和煦,只如春日暖阳,笑容与之前截然相反,竟好似带着温暖人心的感觉在,让杨瑾儿的小脸都放松了几分,小脸上也不禁泛起了笑容。
这样的心智,真不似这个年纪孩童该有的。
楚升便是朝着杨母拱了拱手,语气抱以歉意道:“方才,倒是在下放肆了。”
他自是朗目星眉,此刻散去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感觉,给人便有一种翩翩君子之风。杨母也回过神来,心中暗自揣度着,这多半是大郎的友人,此番前来也自然不是来戏弄或讨债的,多半是为一测自家小子心性。
家中正逢灾祸,眼前不是落尽下石之人,便是义士了。
也是心中飘荡无安,便有一根稻草在面前也要抓紧,心中虽然只有六七分确定,但杨母已然是开口期盼道:“也还望义士搭救...”
楚升面带笑容,便微微点头,复而别过头来,目光落在这来人身上,平静而淡然。
“王七指,就是你吗?”
“不错...”这人却是个常年在街头厮混的家伙,便也养得一对毒眼,见楚升如此沉稳,自身乃有一番气度,也知道来者并不简单。正所谓,察言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道鬼言;若是寻常人,他自然是当面逞威。但此刻在楚升面前,却也是按捺住心思,认真的回答了起来。
“在下一生好赌,赌尽万贯家财,赌输了妻儿老小,便最终也还赌抵了这十指的三根手指。因为常年厮混,倒也为人混出了些许名头,又逢财运来到,便是从绝处赌出一条生路来,起了一赌档,便唤作王七指而已,倒是真的不敢当。”
他微微躬身,转动着手心文玩核桃,低声道:“不知阁下又是姓甚名谁,出自何方?”
“那杨凌也只是抵作了这屋宅而已是否,那取了去便也平息罢。”楚升倒也没有咄咄逼人,而是划下道来,言语中便将这屋宅割了出去。
杨瑾儿是个好苗子,杨凌虽然不堪,但也算是尚有人性。既如此,楚升便自然是起了将杨家人带往山上的心思,将杨瑾儿、杨凌二人收入门中,便也正是不错。
再者,这人也还算是规矩,虽盯上了屋宅,但也没有豪夺,用的是赌档设局的方法。虽说看上去颇为不堪,但仔细想一想,这也已经算是知道规矩的了。更何况,就算是对方设局,但巴巴往下跳的,却也还是这杨凌,没人强按着杨凌的头让他入赌局,总的说来己方却也不占正理。
杨凌听见楚升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便不由得叫道:“不可以...这房子不可以给。”
“那你便交了胳膊?”楚升没好气的回过头,目光锐利,杨凌登时吓得缩了缩脖子,又突然好似是陷入了疯狂般的执念一样,大声呼喝道:“王档头,我能赢回来!我要去赌!再来...再来!”
“我会翻盘的!我会翻盘的!”
王七指便笑,眉眼舒展开来,转动核桃间问道:“那你以何物作赌资?”
“我...没钱...”
“没有钱财,人...也是可以的。”
他话里好像有魔力一样,杨凌便开始在原地犹豫起来,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或是移转在杨瑾儿身上,最后嘴唇动了动,却是道:“我...我拿我右手作抵,怎样?我可以赢回来的。”
王七指的目光从杨瑾儿身上移转开来,又落在杨凌身上,便嘴角微掀,只是道:“方才赌局中,你已将双脚作抵,压了小。”
“但是...开的是大。”
“我...我还有双手!”
“快些...快些带我回去!”杨凌便挥舞着手臂,高声叫嚣道:“我还要继续!我会...我会赢回来的。”
“母亲,妹妹,我会赢回来的!”
他目光里满是执念与最后的疯狂,其母面色苍白,目光不忍的移开又落在楚升身上;杨瑾儿则面无表情,望着自家哥哥的疯狂模样。
这个女孩,成熟的不像正常人。
“若是再输了,你又抵什么呢?”
杨凌怔立当场,楚升的话让他不知如何应答,后者便终究还是开口了,他依旧坐在椅子上,身上沐浴着金色的阳光,语气也是懒洋洋的,轻巧的模样。
“王七指,你懂规矩,我也懂规矩。这事,便也就到屋宅为止不好吗?”
王七指便停了脚步,面色犯难,转着核桃的手也停了下来,心中转了数个念头,也还是终究低声道:“这事...有人要治他,我也是不得已听命行事。”
“他若不输个干干净净,我便要死个凄凄惨惨...非是在下不知收敛,也还望理解。”
“理解...”楚升点头,言语带笑道:“那我也给你划下道来...带着他,你不能活着走出这院门。”
长剑未出,但依然好似有冷芒在背,和煦的日光下,王七指僵直在原地,后背已经是湿漉漉一片。他喉咙发紧,好一会儿才定了定神,道:“在下只是个小人物,便是两厢都不想得罪...”
楚升没有理他,只是剑身弹出机括的声音,如恶鬼磨牙般。
“...打搅了!”王七指冲着手下使了个眼色,很快便放下了杨凌,众人鱼贯退去。
他落在最末,便是躬身后退,将走之时,却又听到楚升道:“他那双脚,我要取回来,不知你有何教我?”
王七指步子顿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道:“这事...不在于在下。若是那人开口,便是这屋宅也非是我所愿。”
随后,他返身行礼,以一种谦卑的姿势离开了屋宅。
楚升摆了摆手,便有一个青皮上前来,楚升问道:“不是已扫平了落龙城吗?怎地这王七指...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他曾是老军痞...”青皮回答,点到即止。
如此,就自然是背靠着落龙城驻军了。
楚升陷入了沉思,没有答话,便是那杨瑾儿却壮着胆子,鼓起勇气道:“多谢义士...出手相助。”
楚升便笑,他喜欢这眼前机敏的小女孩,调笑道:“你一个小孩家家,懂得什么?”
杨瑾儿皱了皱琼鼻,做了个鬼脸。
楚升逼退了众人,那杨母这会儿也便也是着急躬身行礼。
这礼,楚升自然是不可接受的,便从椅子上站起,侧身避过,开口道:“杨兄前往都城寻觅前程,毕竟也还是放心不下诸位,便委托我来照料。”
他对杨母执晚辈礼,细语道:“之前,倒是让伯母受惊了。”
杨母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几分,便定了定神,带着楚升步入堂中,温声道:“我理解...我理解...”
“凌儿他...虽然这般,但本性也不是个坏的。”
老太太倒是心思通明,根本不需要楚升解释,便想到了这些。楚升也是不禁点头,随即道:“晚辈虽然不才,但却也是三山十三峰龙首峰掌门,有晚辈在,他们自然不敢嚣张。”
“但毕竟这却是在城中,杨兄得罪那人又身份不低,明枪暗箭也是难防。依晚辈的想法,便是想丢却了这屋宅,可随晚辈登峰而上,在峰上倒也没这番烦恼事。”
楚升诚恳道:“另外,在下...倒是有收瑾儿为徒的想法。彼时便都在峰上团聚,自然是最好的。”
“既如此,不知您以为如何?”
杨母细细想来,倒也自是并不不可,于这城中也没甚挂牵。一子远走都城,一女又聪明伶俐跟在身侧,只有一子让她几多牵挂,但楚升已经出言将此事揽下,便也足以让她放下心来。
“如此甚好...”杨母舒展了眉,只是目光又落在浑浑噩噩的杨凌身上,面色继而犯难道:“只是...凌儿他。”
“他也算是还未泯灭心性...”楚升点了点头,锐利的目光扫来,那杨凌便不禁站稳了身体,后背冷汗飕飕。
“既是元志幼弟,我也愿收入门中。”
“甚好...甚好...”杨母心中大石放下,便是笑容连连,望着楚升的视线越发感激。
“拜你为师的话...我能学到什么呢?”杨瑾儿却在一旁插嘴,好奇的目光在楚升身上打转。
“能教你的不多...”楚升笑着想去摸她的脑袋,却被杨瑾儿闪身躲过,“只是教你保命的手段,保全自己性命,保全家人性命...若是厉害,便能保全更多无辜之人性命。”
“既如此,你愿意学吗?”
杨瑾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而抬头道:“你是掌门是吗?”
“是...”
“那就是江湖人吧?”
“世事如此,水漫地而浸,谁又不是江湖人呢?谁又脚掌不沾水污呢?”
“既然这样...”杨瑾儿挺了挺小胸脯,满眼小星星期待道:“那你能不能教我名扬天下,威震江湖的手段?我想要成为一个行侠仗义...就是那种...”
“那种...女侠!”
“你这女儿家家的...”小女儿这般放肆,还讨价还价起来,杨母不禁呵斥道:“怎地尽和你大哥学这些东西,还在这里胡言乱语。”
楚升却笑,也不曾动怒,只是问道:“如此,女侠不用保命吗?”
“可是我想行侠仗义,想做个人人敬仰的女侠!”杨瑾儿振振有词,语气坚定。
“保命又如何不堪了?”楚升只是笑,仔细解释道:“当你有能力保全自己的性命,便能行走江湖;当你足以保全家人性命,便能心中无忧无惧;当你足以保全无辜人性命,便能行侠仗义。”
“而当你能行侠仗义之时,你的声名又如何不被江湖传诵?”
“既如此,你又如何不是一个人人敬仰的女侠客呢?”
杨瑾儿瞪着大眼睛,好一会儿才突然展颜一笑,开口道:“那你就是我师傅了...”
她殷勤的上前为楚升捶背,小声道:“师傅,您可有什么教瑾儿?”
“还早...”
“那...瑾儿以后有麻烦了,被人欺负了,您都会护着瑾儿吧?”
“那是自然,便是你把天捅破了,师傅都给你只手护着...”楚升只觉得身心都舒展了,身侧有个小萝莉在忙前忙后,当真是惬意。
看这小丫头又要有喋喋不休的趋势,楚升只摆手将她拨开,目光转而看向杨凌,便皱了皱眉,面色肃然道:“你虽然行差踏错,但也还未曾泯灭本性,也算是有的救。长辈在前,我倒是愿收你入门中,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悔改。”
这时候,那杨凌纵然是个烂赌的性子,也是百般愿意。如若不然,又有怎地办法,他双脚都被抵了出去,楚升不救,他便也只有被人剁去了双脚的命运。
因而楚升出言,他只是恭敬称是,不敢有半分反驳。
然而楚升却声色俱厉,肃声问道:“若是再赌,你当如何?”
母亲在上,目光牵挂;又有楚升坐于一侧,目带锋芒,杨凌又能如何,只是登时跪在堂前,涕泗横流,发起誓道:“若是如此,便让我被那利箭穿心而过,死无葬身之地!”
他话刚说完,杨母已经泪眼涟涟,楚升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便只得暂当如此。
此事即定,楚升便就此告辞,但也是收了那地契离去。
只是约定,这两三日便请杨母收拾妥当,改日便随楚升回峰。
杨瑾儿倒是要当个小尾巴跟在身后,杨母还要出声呵斥,但小丫头自然是振振有词,只是道:“我要跟着师傅,看看他是不是个好人,是不是真为咱们着想。”
这话说的,当真让人苦笑不得,杨母自然是气急。但楚升却也不在意,这小丫头或许是存了这个念头,但这又有什么,萌即正义。她心思聪慧,让人心喜,楚升也不呵斥,只是笑呵呵的拉着杨瑾儿告别了杨母,出门而去。
“二哥以前不是这样的...”刚出门,小丫头便不禁回望了一眼,俄尔开口。
“我知道...”楚升点头,杨凌此人,本性不坏。
“事情出在瑾儿身上...”小丫头又开口,想要细说解释,却被楚升制止了。
他只是往前走,面向暖阳微微眯着眼,口中道:“无论是何缘故,有师傅在,这事都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