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片刻,他自往前一一去看那八门,轮流细细看过,却最终在一呈人形持剑的奇石门前停下了脚步。
这一通道自是与其他七门没有任何不同,但唯一有异的,却是在洞口附近,有一处小小碎石堆砌的石丘。
俯身细看,楚升倒也并未看出这个中有什么玄机,只是他忽的心中一动,目光望向小石丘后的石壁上,抬手擦拭过后,一行模糊的字迹竟是映入了眼帘。
字迹歪曲,但深刻入里,楚升仔细观摩,口中轻轻念道:
“楚叶取剑之处...”
一连念了两遍,楚升忽然浑身一震,有些愕然的反应过来。
“楚、叶取剑之处...”
所谓“楚”,可不就是自家父亲楚丰吗?
那“叶”,自然是叶知命了...而取得那柄剑,如何不是正为自己所用的长乐剑?
长乐剑如秋水,非是凡品,楚升早有思忖恐怕此剑也大有来头。
而叶知命赠剑之时,也未曾隐瞒,直言是他与楚丰年少时一同探访洞窟所寻。
叶知命一见倾心,故而楚丰将剑让给了他,可谁曾想世事无常,长乐剑溜溜转转又来到了楚升手中。
“竟是取自此地吗?”楚升有些发懵,面上顿了顿,忽然便连连退了数步,冲着那尸丘行礼道:
“前辈...在下为往日取剑人之子,偶然入得此处。若有打搅,还望您泉下有知,便请海涵。”
稍微滞了滞,他又道:“楚丰为我父,知命公为我长辈...前辈赠剑之恩确在,小子这厢有礼了。旦我出后,定请人移除前辈尸骸于外,寻峰上灵秀之地安置。”
叩首一二,楚升抬头道:“今日便有八门,小子不知往何处去...还望前辈指条明路。”
话说完,他又连连叩首,再抬头之时,忽的便有一枚石子自石丘上滚落,正去向对面奇石之所在。
心中默然,楚升旋即起身,朝着石子指向之处而去。
迈入通道当中,如此当得是蜿蜒昏暗,也无光芒来也无直道,楚升小心沿着通道往前,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忽然便有得是豁然开朗。
有些发苦的望着眼前,楚升当真是心里懵逼一片,这竟又是一处洞窟所在,与之上方的洞窟大了不知多少,依旧有八门所在,楚升便是自须再寻其中一门而入。
如此连环,着实让人绝望,本来以为那连番洞穴通道已经是极致,不曾想便如连环一环套得一环。
他已经是疲惫非常,实在没有心思计较如此种种,又想到之前陈傲之坠入中央之处,便引得机关开启。楚升遂也不乱行,便只是沿着洞壁走,目光在其余七门环视了一周,随之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
他便是从身后那一门踏入这里,而与之相对的,自然便是上个洞窟处,石丘的所在。
长吸了一口气,楚升终究便是踏入了这一处通道,小心走入期间。
这一次通道依旧连绵,但已逐渐干燥,等到楚升深入期间后,已然嗅到了些许别样的骚味,又有一些干柴散落通道当中。
拾得干柴,楚升点燃了火把,便终于是得见光明,再沿着此处走,心里便安妥了许多。
只是通道蜿蜒,十数步之间便有一拐角,二十余步之处亦有一岔道,当真是四通八达。但说来也是奇怪,楚升也识不得路,也不知当往何处行,他时不时便折转一处,可纵然如此,却始终未曾遇到险境与死胡同。或是瞎猫撞到老鼠,或真就是冥冥间有上天在指引的原因,有时拐入岔道之际,他心中更是没有多想,只是莫名的认为应当走这一条道,由是便遵循本心踏入其中,还真就幸运如此。
又拐得一处所在,左右通道分明便是宽阔了许多,他自觉或是将已走出期间,由是心中不免振奋,遂加快了脚步。
“咳咳...”
刚沿着这一条宽阔道路又行了数步,临过一处岔道之时,楚升忽然便听到了连串的咳嗽声传来。
这山体深处的洞窟通道当中,忽然便响起了除自己之外的人声,饶是楚升都不免一个激灵,匆忙止步望向那细窄岔道内。
火把光芒毕竟有限,楚升在岔道口止步扬起火把往内照了照,也只是照亮了岔道内五六步范围内的景象。而再往里去,便更加昏暗难见,楚升皱了皱眉头,模糊间似乎看到深处似乎有一个人影蹲在那里,不时的咳嗽一声,在寂静的通道内显得格外诡异。
“敢问阁下是...何处高人?”试探着开口询问,楚升手心里都满是汗渍,不免握紧了金蛇剑。
“又为何...在此处。”
“咳咳...”那人影摇晃了一下,拉着古怪的腔调回声答道:“你父取了我的佩剑...到了你,如何便翻脸不认人了?”
楚升面色一变,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连退了一二步方才勉强缓住惊心,可手臂上已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叶知命可是说的格外清楚,那长乐剑乃是在一具骸骨附近,应是那已死去的不知名剑客佩剑。
而且楚升也亲眼见到了那石壁上的留字,那石壁前由碎石堆砌的墓丘。
若是以此来说,那这长乐剑的主人,便真切是已经死去了的,甚至只剩得一副遗骸罢了!
可现在又是如何说法,又能死而复活现身不成?
额头上不知何时已是细汗密密,楚升心思飞快转圜,思索着眼前一切。
叶知命不会哄骗自己...唯一的原因或许就是他搞错了一切,那具骸骨也并非是长乐剑的主人。
而真正的剑主...莫不是被困在了这连环的山洞当中一直不曾得以脱身?
“小子...小子唐突了。”心里思量出了这缘故,楚升惊魂般的心情不免略微平复了一些,急忙道:“往日我父与我一长辈不告而取...确是有所疏漏。小子便在此地同前辈致歉...若是前辈困在了这洞窟中,可随小子一同出去。”
两句话间,楚升的本性便不免暴露,言语之末便有几分拿捏的意思,也更是为得防备这不知名的剑主,便瞎唬说自己能走出洞窟,如此就算是其人动了杀意,也不免会权衡一二。
但不曾想,对他的话语,那人影丝毫不曾接茬,只是继续语调古怪,阴阳怪气道:“小子...你可知我那柄剑的来头?可知我的来头?”
“确是不知...”
其人肩膀抖了抖,却是一直背向着楚升,后者只能看出个模糊身影,这只见其影,只听其声道:“我乃龙泉剑池莫家子...”
楚升悚然而惊,如此名头自然是极大的,楚升便也是有所听闻。
天下武道剑客圣地有三,一者为莫干山的龙泉剑池、一者为姑苏虎丘剑冢、一者为冶父山之剑山。如此三处,平白不惹江湖事,只是苦心钻研剑法,每九年三处一比剑。比剑之时,也常有天下各路剑客观摩,那三处子弟所使剑法玄之又玄,高明之际,众人尽皆叹服。
由是,自有人以为,如此三处各分得天下剑道之九,余一归得天下其余剑客,这便可见一斑。
只是还不待楚升出言,那身影又紧跟着道:“我莫和风手持细雨剑走江湖,不意想陷于此地已不知数十载,惜哉我一身剑法,便要随着我这一把老骨头入墓了。”
“小子或可带前辈出去...”楚升这般功利的人,自然是见微知著,急忙献宝。
但后者还是并未理会他,只是自顾自道:“小子,我这一身剑法,你可愿习练?”
楚升面有惊喜之色,他本是想借着领这莫和风走出迷宫一样的洞窟,以此邀功讨要一两册剑法。但谁曾想这便是山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这份念头还藏在心中未曾开于口中,这人竟是自顾要将剑法传给他,这可不就是天上掉得馅饼的好事不成。
莫干山莫家,既为山主,也为龙泉剑池之主,那世代钻研所得剑法,可是当世之少见少得,平白不往外传。
“愿意!”楚升急急答道,这等好事,莫不是傻了的才会拒绝。
那隐在黑暗中的肩膀又耸了耸,继而道:“既如此,小子...你且上前来。”
楚升心中大喜,当即快步上前,朝着那人影走去。
连连走了六七步,那火把光芒渐渐照耀过去,楚升也是随即看清了那人背影。
他面上的惊喜骤然一滞,还未张口,脚下已是踏空,整个人“噗通!”一声便直往下坠去。
下方,乃是布满了利刺尖刃,楚升身在半空往下瞅得一眼,已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当即之下,他生生便是鼓起真气,把身形一转,手中长剑当先点在下方,剑罡生生斩断了四五枚利刺,他倒是勉强有了个站立之所。
脚下踏实,楚升颇有些惊魂不定,但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一声清脆的机括声突然传来。
下一瞬间,地面兀自再升起尖刃,补足了楚升斩出的立足之所,正自下而上扎进了他左脚脚掌,顿时鲜血淋漓一片。
“嘶...”面上肌肉抽动不已,楚升持剑驻地,匆忙抬起了右脚,这才避免了双脚被钉死在此处的风险。
右脚聚得罡气,一脚便是踹在尖刃刃身,连连数脚总算是踹出了个弯曲角度,他右脚这才得以立足,便移转重心,尝试着要抬起左脚。但只是一动,便有钻心的疼痛,顿时嘶声连片,却原来这自地面升起的尖刀实在狠辣,尖刃处便有倒勾,拔出时勾连出血肉一片,当真痛苦万分。
之前,那陈傲之生生从腹中拔出金蛇剑,被剑身蛇鳞倒刺牵扯,血肉肠子都往外翻,楚升便是看得津津有味,心中更加幸灾乐祸。而今到了他自己落到这番田地,才真正知晓这份痛楚,稍微一动便如撕心裂肺般。
“吱吱...”上方突然传来了声响,楚升抬头看去,正见到那身影便趴在边缘处,探头往内看来。
火把在地面依旧燃烧着,昏暗的光芒往上而去,楚升便是借着光芒看去,面色顿时看得难看了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人,分明便是一形似长毛猿的兽类,但却是有得人面,又长有一对白耳,呲牙咧嘴之间却也满是一副猴样。只是拿着一对眼睛瞅着下方的楚升,滴溜溜转的飞快。
这白耳长毛猿类张口,吱吱叫了两三声后,人面上乃有自得之色,抬臂拾起周遭的碎石,朝着楚升掷去。
楚升脑袋一偏,那碎石便砸在了石壁上,它显得更加高兴了几分,搔了搔一对白耳,吱吱叫着,便一边蹦跳往外走去。
“咔...”
又是一阵机括声响,楚升匆忙四顾看去,便正见到那四处石壁上乃有无数孔洞,箭矢正伸探而出。
瞳孔缩了缩,楚升心里有疑惑不解,有难以置信,更有悔恨万分,一时之错,便踏入绝境的感觉。
疑惑便在于疑惑那人声自何处而发,为何要害自己;难以置信便在于这猿类的智商,一来引诱楚升陷入陷阱,二来,它投掷碎石的心思,分明便不是在击打楚升的脑袋,反而是瞄准的那触发机括的石壁一角,更是算准了楚升会偏头躲避一样,更显得楚升自己为它让出了去势通道,这才让它得逞。
悔恨,便悔恨在于自己难以经受住诱惑,真以为便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那人影自己便都是未看清晰,便被猪油蒙了心,还真就傻乎乎上前,踏进了陷阱中。
只是千般念头,万般悔恨,都已是无用。
下一刹那,便自有弩箭激射而出,这乃是源自于四面八方,楚升便身处中央,又是要如何得以脱解!?
莫不是我便要身死在此地?
这念头一闪而过,楚升便不免咬牙,所谓我命由我不由天,幸苦从陈傲之手中逃脱,如何便要被一畜生所害,寂寂死在这洞窟当中?
弩矢箭雨已是转瞬而来,楚升右脚一踏,罡气自发,他生生咬牙将左脚从利刃中抽出,脚掌一大块血肉直接被拉扯出去。但纵使如此,他已是不管不顾,生死之间那身形骤然腾起,手中金蛇剑化作连绵金光守住己身。只听得叮叮当当一片作响,楚升也不过只可挡得住三面弩矢,背上已是中了有四五枚弩矢之多。
一切咬牙抗住,楚升生生飞身来到最近的一侧石壁,面对那连绵自孔洞中激射的弩箭,他兀自怒喝一声,手中金蛇剑往前一递,便直直顺着孔洞刺进,再激发罡气一挑一拨,表面一层石块直接崩裂,露出里面的弩机。
他面色一喜,当即大笑出声:
“天不绝我君子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