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圆未圆的明月，渐渐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灰云，淡淡的遮住月光。田野上面，仿佛笼起一片轻烟，股股脱脱，如同坠入梦境。晚云飘过之后，田野上烟消雾散，水一样的清光，冲洗着柔和的秋夜。

李娥姿缓缓走到宇文邕身边，柔声劝道：“殿下，这里风寒露重还是回去吧。万一着凉了，可就伤身体了。”

宇文邕仰望着有些残缺的明月，凄冷的说道：“娥姿，身体上的伤永远都没有心上的伤，那么痛。”

李娥姿眸中闪过一丝悲凉之意，脸上仍是一片柔和之色。“殿下还在为伽罗姑娘的婚事伤心吗？”

宇文邕转过脸，出神的盯着眼前的年轻女子，悲戚的回道：“娥姿，这一次我真的没有一点机会了，我和伽罗，这一辈子都没有可能在一起了。”

李娥姿疑惑的问道：“殿下以前听到李世子向伽罗姑娘提亲的事，也没有这么悲伤过，为何这一次……。”

“这一次不一样了。独孤大人当着陛下和朝臣的面亲口说出来的，杨家也已经表明了态度，不会再有变更了。最关键的是，我看到独孤伯父和伽叶姐看杨坚的眼神，那个眼神里充满了认可和信任。那个眼神是那么坚定，我只要看一眼，我就知道我已经没戏了。”

李娥姿听闻此言不知道是喜还是悲，缓了片刻，柔和的劝道：“殿下，妾身知道您心里痛苦，可还是要保重身子啊。伽罗姑娘要是知道您现在这幅模样，该有多难受。”

宇文邕痛苦的闭上眼，试图阻止眼中的泪水溢出。不多时，宇文邕笑中带泪，缓缓说道：“你说的对，我要好好保重自己，我要看着伽罗和和美美的嫁进杨家，我要记住她穿着嫁衣最美的样子。只要她活得快乐幸福，我就心满意足了。伽罗，我会好好祝福你的。”

李娥姿眼中噙满泪花，淡淡回道：“殿下！伽罗姑娘会听到您的祝福的。”

宇文邕转过身扶着李娥姿的双肩，感激的说道：“娥姿，谢谢你又一次听我倾诉烦恼，还这么费心安慰我。”

“妾身能得殿下青眼，常伴左右，这已经是妾身莫大的福分了。”李娥姿默默低下头，掩饰内心的伤感。

“我们回去吧。”

“好。”

夏末初秋时节，北方早已脱离炎热，天气渐渐转凉。早膳过后，杨忠拉着杨坚进了书房，父子两各自交流着自己的想法，同时也分析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些怪事。两人都觉得有大事要发生，只是不知道这件大事，将会从何而起，由何事引发。

管家小心谨慎的敲开了书房的门，告知主人伽蓝姑娘来访。杨忠惊讶的盯着自己的儿子，心里有些不快。杨坚似乎也没料到此事，无辜的看着父亲。

杨忠严厉的吩咐道：“阿坚，你去吧。不过爹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做事要有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用我交待吧。你要是敢整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来，可别怪爹手下不留情。”

杨坚低头回道：“父亲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

杨忠听到儿子这么说，安下心来，温和的说道：“那就好，去吧。早点回来。”

杨坚从容的见过伽蓝后，伽蓝急不可耐的将杨坚拖出了府中。两人来到一处幽静的凉亭之中，面对面的坐在亭中的石凳上。凌云和郑贲侍立在两人身侧。

伽蓝望着安静祥和的杨坚，突然有了一种害怕的感觉。她隐隐觉得这个平日里温和的贵公子，沉默的时候突然散发出一丝威严不可侵犯的气息。

她不知道此刻杨坚内心在想什么，仔细想想好像自己从来都不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伽蓝惊恐的发现，对面的年轻男子平静的竟然有些深不可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幻想还是错觉。

良久，伽蓝终于鼓足勇气开口了：“坚哥哥，我知道你昨天答应那门亲事是被逼的。我，我……。”

杨坚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伽蓝，平静的说道：“伽蓝妹妹有话不妨直说。”

伽蓝握住杨坚的手背，急切的说道：“坚哥哥，如果你不愿意和伽罗成亲，那你就推掉这门亲事好了。只要你拒绝了伽罗，那伽蓝马上去找郡公解除婚约。”

杨坚悄悄瞄了一眼伽蓝抓过来的手，心里有些不自在，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的回道：“伽蓝，独孤伯父昨天才在陛下面前答应了这两桩婚事，如果今天就反悔的话，那可是欺君大罪。”

伽蓝紧紧握住杨坚的手，激动的说道：“不会的，坚哥哥。我们只要跟陛下说，阿爹弄错了我们才是一对。伽罗和李澄也好，李世叔也好。只要还是我们三家联姻，陛下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

杨坚悄悄的起身站起来，回道：“可是我们这么做会伤害到很多人的。而且，昨天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表明了我的态度，我不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坚哥哥，那你就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吗？你顾全他们，那他们有没有替你想过。坚哥哥，你就忍心看着我……。”杨坚一边听着伽蓝倾诉，一边偷偷的瞟向郑贲。

郑贲会意，急忙插嘴道：“伽蓝姑娘，你就别为难我家少爷了。少爷要是敢退婚，老爷非打死他不可。”

“怎么会呢。杨叔父不是一直都很宠爱坚哥哥吗？他怎么会舍得……。”

郑贲见伽蓝有些怀疑，继续回道：“伽蓝姑娘，老爷平时是挺宠少爷的。可宠归宠，遇到这种大事，老爷从来不会惯着少爷的。前两天，少爷只是稍微质疑了一下自己的婚事，老爷就大发雷霆，要不是夫人拦着，少爷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伽蓝摇晃着杨坚的手，撒娇道：“坚哥哥，那你再去试一次行不行。就算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将来，你就忍一忍。说不定这一次，杨叔父就答应了呢。如果杨叔父真的生气了，那大不了我替你求情好了。坚哥哥，你就再壮着胆子和杨叔父商量一下，可以吗？”

郑贲神情不爽的回道：“伽蓝姑娘，你是非要让我们家老爷对少爷动家法你才肯罢休吗？我们家老爷发脾气的时候，谁敢吭声啊，就连少爷也不敢多说一句。你确定你到时候不会被我家老爷吓哭。”

伽蓝见郑贲总是和自己过不去，心里很不高兴，恼怒的回怼道：“坚哥哥都没有说话，你一个下人在这里嗦什么。”

郑贲义正言辞的回道：“我是下人不假，可我也是忠心护主的下人。我和少爷从小一起长大，我的职责就是保护好少爷，不让他受到一丁点伤害。我一个下人都不忍心看到少爷挨家法。伽蓝姑娘如果真心喜欢我们家少爷，就更应该见不得他吃这个苦遭这个罪。”

伽蓝理屈词穷，只好态度软了下来。“坚哥哥，我不是想害你挨打，我只是希望你能为我们两争取一下。只要争取了就会有希望，杨叔父和你毕竟是父子，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杨坚依然一脸平静，语气温和的回道：“伽蓝，对不起。我不想做父亲眼中的不孝子。”

伽蓝甩开了杨坚的手，生气的质问道：“你怎么这么胆小懦弱，连反抗父亲的勇气都没有，你，你这样还能有什么出息。”

郑贲一看自己的主子被如此对待，心里有些气愤，阴阳怪气的说道：“刚刚还一脸柔情的，这会怎么又骂人了？”

伽蓝一拍桌子，大怒道：“骂你还算轻的，我还没打你呢。窝囊废，我这就嫁给李去，你就等着后悔去吧。”伽蓝说完，一甩衣裙，转身愤愤的走了。杨坚依然岿然不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郑贲看着伽蓝匆匆离去的背影，不平的抱怨道：“谁稀罕呀，该后悔的是你吧。少爷，这姑娘翻脸比翻书还快，幸好要娶的人不是她。”

杨坚看了一眼郑贲，淡淡的说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