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姥姥在那次之后,再也没有走阴,对阴间的事情也守口如瓶,她本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便将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这许多年过去,不仅成了十里八村交口称颂的和善人家,更成了村里最长寿的老人。
当我这次回霸州,她老人家已经97岁了,但身体硬朗,面容上连个皱纹都没有,一头白发红光满面,看见我进来了,拿拐杖敲着地,大着嗓门喊道。
“臭小子,几年了?!太姥姥想你了,来来来,让我好好看看!”
我和矿渣赶紧走过去,将带来的绿豆糕掰下一小块塞到她嘴里,别看老人家年岁大,那牙齿还很健康,撅着嘴巴美得直点头。
“太姥姥,您现在身体这么好,我看,得照着一千岁活!”
刚说完,矿渣腿上就挨了一拐杖,直抽得他倒吸凉气。
“一千岁,那是王八,混小子和你爷爷一样没个正形儿,调侃到太姥姥头上来了。”
我在旁边哈哈大笑,仿佛看见老爷子和太姥姥掐架斗嘴的景象,正笑着,就听太姥姥对我说。
“我只给你讲过那个秘密,生死簿上也去了我的名字。可是,人老了,矿渣爷爷也去世了,连个斗咳嗽的人都没了,看着老朋友一个个离开,活着也是种煎熬。太姥姥我啊,现在就是看着你们这些小辈儿结婚生子最高兴,怎么,我可听矿渣爷爷那个老狐狸说了,他家玲珑喜欢你,别看不上农村女孩,玲珑现在可是大不一样咯。”
怎么,矿渣爷爷还到处给老辈儿嚼这舌根?就不害怕臊了他孙女的脸?那还是矿渣口中那个浩然正气的大东家吗?切,现在想象一下,真是一个猥琐的怪老头。不过,玲珑当真变化这么大?让太姥姥都给我提起?
晚上,我和矿渣陪太姥姥吃了晚饭,老规矩,我留下陪她老人家住了一宿,她告诉我,最近总是梦见绝玄来看她,也许自己阳寿该尽了,虽然生死簿上再无束缚,但毕竟肉身有个时限。
第二天,我郑重地给太姥姥磕了头,临出门的时候,就听见她在炕上对我喊。
“臭小子,好好活着,秘密我已经告诉你了,世间还有什么害怕的?等到你死的时候,太姥姥去接你!”
表姨还在埋怨太姥姥晦气,可是我心中却无比高兴,这是老人家对我最重的承诺。
回到矿渣家,我俩就没心没肺地吃喝玩乐,夜夜小酒不断,白天睡得昏天黑地,在我俩看来,这才是真正的放松,就这样过了三天。
第四天,刚接近晌午,就听见院门打开了,然后一阵高亢地嗓音在院里回荡。
“哥!你怎么把家里搞的这么乱,就不知道收拾吗?难道非得等我回来?你就好好作,咱爷爷就应该给你找个******婆娘,天天把你管起来!还不快出来,你看看我遇见谁了?”
矿渣一听,一个翻身起来趴在窗沿上偷偷瞧外面,那表情真是眉毛乱抖嘴唇哆嗦,一脸哀怨地赶紧穿衣服。
“我家姑奶奶回来了,咱的好日子到头了,你在这里呆着不许出来,看我给她扳回一局,说定了,呆着!”
我一听是玲珑回来了,好奇心大旺,赶紧朝外面瞄,哎呦喂,这女大十八变真是实话,这还是那个傻黑胖吗?
就见院子门口站着一个活脱脱的苗条女生,最流行的紧身牛仔裤,上面一件小t恤,就把细腰翘臀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除了还是小时候的黑,五官也长开了,那双大眼睛占了快四分之一脸,高高的鼻梁透着一股混血的味道,小嘴巴一撅就一副撒娇的模样,搀着一位老人进了院门。
那老人白发苍苍,脑后梳了一个小辫儿,一双鹰眼炯炯有神,肉肉的鼻头大扩嘴,一身黑蓝色中山装,肩上垮了一个行脚袋子,就这么乐呵呵得看着院子,时不时地拍拍玲珑的脑袋。
“哎呦,我的天啊,我一早就看见紫气东来,必定是贵人驾临,不想竟然是李老先生尊驾到,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就看见矿渣满脸堆笑一路小跑就溜了过去,那模样活脱脱一个小太监,竟然到了跟前还来了个满清的甩袖单膝跪。
就见那老人家郑重地点点头,似乎很享受这一刻,突然,在矿渣胸上给了一拳,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瓜蛋子,除了最后一个大礼,其余那说话、模样和动作,倒是把你爷爷模仿了个十足,那老东西越老越活的自在,老大的人了还为老不尊,他怎么不出来迎我?”
玲珑眼圈顿时红了,矿渣赶紧收起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李爷爷,我爷爷他三年前与您分开后,第二年就去世了,留下话,两年后您来了,让您从书架上自取几本书,当作对老朋友的念想。”
那白发老人眉头一皱,眼神悲伤地摇摇头,双手抱住矿渣的肩膀。
“以后家里就要靠你了,把你妹子照顾好,你爷爷是个了不起的人,他的智慧和那些传说,一定要流传下去,走,陪我拜祭一下老友。”
玲珑帮白发老人背上行脚袋,矿渣前面引路,径直进了主屋,白发老人手拿三炷香双肘弯曲举于眉心。
“东家,以前每每用这个称呼的时候,都是处于敬佩,不想三年前一叙后竟是永别,李某此生能有你这位好友,无憾,今日到访,依旧老规矩,一个月叨扰家里,你可别烦我啊!”
说罢,恭敬地鞠了三个躬,便独自去了书房,玲珑也打算去收拾自己的闺房,可是,就听见矿渣突然嗓门高了八度说道。
“玲珑,你还记得你韩哥哥吗?”
玲珑明显一愣,歪着脑袋看着矿渣,用手拨了两下长发,鼓起腮帮子长舒了一口气。
“废话,能忘吗?可是,人家是城里人,一走六年,只回了我六封信,就再也没有音信,最后一封是1986年5月5日,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就矿渣这一问,玲珑明显眼神黯淡下来,一进门就泼辣的女人马上就眼圈红了。
“唉,我这兄弟也是,看把我妹子想的啊,真不是个东西!得让他道歉,而且,以后不许消失,等我妹子毕业了,就直接嫁过去,你说是不是啊?!老韩!!!”
这孙子一通话,感觉直接把婚事定了下来,最后直接将军,弄得那位白发老人也莫名其妙地出来看看,玲珑的脸顿时就红彤彤的,她悄悄走过去,对着矿渣就狠狠掐了一把,矿渣满脸冒汗嘴角上咧,就大声喊我出来。
男人真的是肤浅的动物,以前因为玲珑长的难看便大大咧咧对别人呼来喝去,如今发现人家长的性感漂亮,竟自己开始害羞,没出息的出去小声说。
“额。。。玲珑好,好久没见,不是我不回你信,是因为我去宁波上了高中,地址也换了,是我不对,我本可以通知你们新地址的,可是你知道我比较懒,昂。。。其实,我也想告诉你们,可是。。。”
矿渣一愣,嘴巴张得大大的,看傻子一样瞧着我,怎么就前言不搭后语竟还结巴起来,可是再一看玲珑,哎呦,脸红红地竟然还似乎听懂了一样不停地点头。
“我说,老韩你至于吗?伶牙俐齿的劲儿哪去了?看你俩那傻样,丢不丢人?!”
矿渣这贱嘴纯属没救,刚还温柔可人的玲珑嘴巴一抿就要上去揍他,我赶紧拦住,不好意思地对白发老人打了声招呼。
“哎呦,这位就是我那好友嘴里喊的姑爷吧?看样子,这亲事有戏啊,哈哈哈。”
“老韩,赶紧过来,这是我爷爷的好友,李谨伯老先生。”
我一听,原来这位就是让老爷子甘愿赠送《道德真经》的李老啊,这一派硬朗英气的外形,当真有道家高人的感觉,于是赶紧学着矿渣的模样深深鞠了一躬。
“嗯,好孩子,比这壮小子看着稳重,矿渣,老规矩你也熟悉了,你爷爷不在了,我就是你们爷爷,按照规矩办,好了叫我。”
李老交代完便又回到书屋,矿渣对我使了个鬼脸,就一本正经地布置任务。
“昂,我说,家爷在世的时候,第一晚必是接风酒,规矩有三,一,县城赵家烧鸡卤肉,二、王家刀子酒,三、玲珑下厨,好了,第三条以前都是大娘二娘办,如今人也不在了,就玲珑了,去吧,带着老韩去县城,我在家收拾房子!”
玲珑一听,大眼睛看着我,那双手就不知道该怎么放,咱好赖也不能丢份,自然要有爷们的范儿,于是大大方方走过去,把玲珑的手一拉,便出了门,矿渣点点头,高高举起大拇指脱口而出“霸气”!
别看玲珑现在才19岁,那三蹦子骑得可是溜,右手把摇棒往侧面一插,一个用力便越转越快,我从小试了多少次,压根儿就没有摇着过,人家姑娘家家现在几下就发动着了,简直让人汗颜。
“韩哥,走,你坐斗子上。”
这真是砸了老韩家的脸了,大老爷们坐在斗子里,小姑娘开车,玲珑如今又是十里八村的美女,三蹦子从村里呼啸而过,认识我俩的都乐呵呵地起哄,我是尴尬的到处赔笑脸,玲珑可是放开了,哈哈大笑地一路鸡飞狗跳就奔了县城。
“你现在大几了?”
“我上学早,现在大三了,我哥哥有给你说我爷爷的事吧?这几年他都块憋疯了,老念叨就等着你来,我毕业后打算让八叔帮忙,去香港读硕士,然后跟着八叔好好学学。”
“嗯,我支持你,虽然不干盗墓行当了,但更得提高知识水平,做古董这门生意水深。”
“我和哥商量了,今年年底他先过去,和八叔学学怎么经营之类的,等我毕业就过去,我还是继承了爷爷的爱好,喜欢研究这些东西。”
“玲珑,你真长变了,除了黑,越来越好看,这次我都惊死了!”
和美女套近乎,与其花言巧语不如实话实说,人家周围不知道围了多少苍蝇臭虫各显神通,这不,玲珑一个害羞,反而问我。
“韩哥,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我还不打算结婚,过两年再说。你呢?追你的人不少吧?有合适的吗?”
“追我的人是不少,但我不喜欢,都是些纨绔公子哥,我一个人挺好,主要是我哥,怕我一个农家女娃进了城,要是受穷会被人拐了,他心疼,没事就给我钱,可是我又不怎么花钱,一身t恤牛仔就够了,随意嘛,我就都攒下来了。”
“对了,这个李老什么来头啊?”
“他是我爷爷南下时候结交的,据说两人一见如故,爷爷说李老是真正的道家高人,如果说这个世界真有活神仙,那就是他,他年岁比我爷爷都大,今年99岁了,看不出来吧?你如果感兴趣,晚上好好跟他聊聊,我对父母没印象,就是爷爷对我好,除了爷爷以外,李老我怎么看都亲切,一直也当爷爷对待呢。”
下午,我俩便带着满满的食材回到村里,刚一进院,就见矿渣哭丧着脸坐在院子台阶上,原来,李老要考究矿渣这两年的学问,结果发现全无长进,便甩给他一本书让他在院里背诵。
这可把矿渣难为到姥姥家了,一见我们回来了,就想跑过来逃掉,不想李老拿着书就从门里出来。
“玲珑,你说,‘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以湿’,后面是什么?出自哪里?”
玲珑一听便莞尔一笑,一副才女模样,看着矿渣做了个鬼脸。
“啊?这个啊,后面便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出自《庄子.大宗师》,李爷爷,我爷爷当年让他背过,可是,我哥哥就不是读书的料,您就饶了他吧,罚他炒菜做饭,我陪您。”
说完便上去搀着老人家去了书房,矿渣一顿感恩戴德,还是自家妹子好,做饭就做饭,老子五大三粗,做饭可不是问题,家里除了大伯,就是自己对做饭一道讲究,说着便拉着我去了厨房。
“怎么样,感觉我妹子变了没有?”
“真变了,好看,有涵养,而且学识好,一路上我们聊了很多,你怎么就能有这么个妹子?”
“嘿,我这暴脾气,我这当哥哥的可是处处让着,护着,宠着,她可以说压根儿对父母没有印象,记忆力就是爷爷和我,爷爷走了,我要再不对她好,对得起我父母吗?来来来,搭把手,晚上还要听李老讲故事呢。”
我这一瞅,矿渣还真是对做饭颇有研究,刀工利落,薄厚均匀,每道菜的调汁信手拈来,那多年练武的气力,端起炒锅真是龙行虎啸,这人的天赋确实不同,爱好决定成就果真不假,这么个吃货,硬是具备了大厨的潜力。
三下五除二,傍晚时分,满满一桌子菜就摆了上来,玲珑迎着李老入座,两人有问有答,还不时哈哈大笑,看来,这丫头是把老人家哄高兴了,我赶紧给李老倒上酒,矿渣给老人家上了茶,就等着开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