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福发装睡,结果真睡着了。
这一觉他没做梦,却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和儿子一起的事。
他和儿子一起骑车卖玉米,儿子说要嘘嘘,他停下来,找棵树,说嘘吧。
儿子嘘了,一边嘘,还一边冲自己招手,爸,一起嘘啊。
好啊,一起。
论嘘嘘,他虚长了几十岁,不会输的。
陈福发正准备脱裤子,被人摇醒。
他还在梦里恍惚着,还以为被人抓住,说随地小便,罚款五十。
他一睁眼,看到老婆的脸,顿时清醒过来,再往下看,自己双手按在裤子上,不禁老脸一红,好险。
要不是老婆摇醒,可能真嘘了。
“啥事?”陈福发问。
老夫妻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对各自的生活习惯极其了解,放个屁都知道是吃辣了还是喝稀了,老婆一般情况下不会一大早摇醒他,要么是看他打鼾半天没吸气,怕他死了,要么就是家里出事了。
“啥事?”陈福发问,心里乱跳,紧张的很,还瞄了好几眼天花板,努力回想自己睡前有没有把卡放回去。
“玉米他”
“玉米怎么了?”陈福发坐起来。
“玉米一晚没睡,不知嚎些什么,你快去看看。”
“哦。没事,写歌呢。”
“写歌写这么久?”
“可能来灵感了。”陈福发微笑,章老师的办法真是管用啊,昨天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儿子要用一首歌来回答,确实有点困难。
老婆将信将疑,打开手机,翻了下,说:“真的。玉米又发了首新歌。”
“放出来听听。”陈福发枕着双手,躺回去,儿子写歌的速度是越来越快啊。
老婆点播放。
歌曲的旋律流淌出来。
和之前玉米的几首歌的曲风不同,明显偏抒情些,节奏舒缓。
只听了开头,陈福发的耳朵就被抓住了。
他有点怀疑以前自己一直不支持儿子唱歌是不是做错了。
说他就是个大白嗓,卖玉米都没自己叫的好听,还唱歌?
也许儿子真有音乐天赋呢?
直到儿子的歌声响起,那破音的大白嗓又把他拉回现实。
好吧,就算是自己亲儿子,也要承认。
唱得真特么难听。
“写给爸爸的歌。”
“越来越大,却越来越不会表达。”
“小时候你是我心中的英雄,你无所不能,样样精通。”
“你唱得比我好,叫得比我响,卖玉米卖得比我多,尿得比我远。”
“你是我的榜样。”
“长大后,你不再无所不能,我很失望,然而我很快明白,也许你不是世上最厉害的英雄,却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
老婆看着陈福发微笑,陈福发看着天花板流泪,天花板上一定掉灰下来,弄哭了眼睛,要么为什么我哭个不停。
他第一次觉得儿子唱歌不是问题,如果不是歌曲,儿子又怎会向他坦露心声。
“爸,你说我拿了冠军,就会支持我追逐梦想,其实你现在已经在支持我了。”
“我会拿冠军,我会让你开开心心地给我换台新电脑。”
“我叫全家桶过来送纸,其实主要还是我自己想吃肯德鸡,另外,不是我不愿意送纸,实在是你拉的屎太臭。”
“声乐老师还是不用了,我在外面听他们吊嗓子,已经学得差不多了。爬音阶我比谁都熟练。你就是想让我去洗车店打工,对吧?”
“爸爸,我一天天长大,从仰望变成俯视。我写歌,我看书,我看到有人说父子是场战争,爸爸总会笑着被儿子打败。”
“这场战争没有硝烟,只用岁月浇灌。”
“我想打败你,证明我不用去洗车,不用卖玉米,靠我的音乐才华也能过的好好的。”
“这场仗,不管谁输谁赢,爸爸,我总是爱你的。”
……
老婆也哭了,笑着哭出来,搂住陈福发。
家里两个男人天天打架,抽鞭子,谁受得了?
和好了就好。
陈福发拍拍老婆的肩,看着天花板,心里也是平安喜乐,欢喜到爆炸。
不过陈福发突然一抖,念头还没跳出,身体本能地觉察到危险,脊背上一层冷汗,湿透衣服。
儿子的新歌回应了他昨天问的每一句话。
这很好。
可是他原本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听的。
或是说他光顾着和儿子沟通,忘了有些事是不能写进歌里的。
比如说
陈福发突然坐起,差点把老婆摔地上,伸手要去抢手机,只是已经迟了,儿子的破锣嗓唱出来。
“你的银行卡密码是123123我再重复一遍,123、123。”
老婆的眼睛还在流泪,看着陈福发。
陈福发微笑,事情还没到最糟的那步。
老婆不知道是哪张银行卡,他大可以说是儿子搞错了。
“就是那张你卖烤面筋攒私房钱的卡。”
陈福发继续微笑,事情已经很糟了,看,老婆已经擦掉眼泪,揪住自己衣领了,不过,没关系,她不知道那张卡在哪里,接下来只要打死不承认,说儿子陷害我就好了。
对!玉米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兔崽子敢陷害老子!
“我怕你连卡放哪里都忘了,也跟你说吧,就在你房间天花板的灯槽上,你跟我说过,老妈打扫时够不到,万一真的要扫天花板,你也会马上制止,说,太高了,危险,让我来吧。老妈很开心,说你体贴。你很开心,银行卡很安全。”
陈福发再也笑不出来了。
老婆抬头看天花板,微蹲着,像是随时要做超级英雄起飞势,震动大地,弹射到天花板上。
老婆没有弹射,她放下陈福发,从外面拿了条扫帚进来,扫天花板。
啪哒,卡掉下来。
老婆放下扫帚,陈福发抖了抖,老婆脸冷着,突然笑起来,扬扬卡,说:“辛苦你啦。”然后拿着卡走了。
陈福发瘫在床上,心里像割了块肉。
就算陈玉米鞭功了得,他也想冲进去和玉米战个痛快,至死方休。
混账东西!
……
第一章心理。
章本硕听完陈福发的话,问:“然后你和玉米打了一架?”
“没有。”
“为什么?”
“刚开始是因为他房间里的鞭子,我冲进去,他有鞭子,我打不过。于是我趁他下午去体育馆遛弯,溜进他房间把鞭子偷了,藏起来。等他回来,没有鞭子,赤手空拳,我能打得他叫我爸爸!”
陈福发一脸凶相,捏响右手的指关节,轮个噼啪响。
“之后呢?”章本硕看陈福发,他脸上没伤,那伤的就是陈玉米了。
唉,本来好好的沟通渠道又被暴力打断了。
陈福发的脸挂下来,之前的凶相一下散了,想了想说:“之后?我没打他。”
“他打你了?”
“不,他也没打我。我等他等不到,去体育馆找他,特意绕开开电动车的小孩,终于在体育馆边上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他。就是音乐培训楼跟围墙的夹缝里。”
“他在干吗?”
“他浑身湿透了,全身都在滴水,他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