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东阳道:“若是如此,明年扩军到两万多人,七八个军,到时候巨盗再至,便不复为忧了。”
方少群突然笑了几声,先是轻笑,接着便大笑起来。
众人有些不悦,时间过来很久,众人俱是接受了这个前参知政事的头等智囊,方少群也相当了不起,在南安侯府献言献策俱是精到,现在的发展大略相当部份都是这个智囊的功劳。
但此时的议事气氛紧张压抑,方少群突然这般大笑,却是叫众人有些不悦了。
徐子先微笑着看向方少群,他当然不会问“先生为何发笑”,这是三国的梗,不适合现在来用。
徐子先也不会生气,用一个人便得容忍其缺点,眼前的这些人,陈佐才不在,他老成稳重,李仪有总理全局的缜密细致,也有容人雅量。孔和的认真和计较,傅谦的全才,都相当要紧。但也要忍受李仪的老资格的架子,还有孔和的臭脾气和顶撞,傅谦的算计都在其中,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拿秦东阳来说,众多武官中他是搬取家人最晚的一个。
并不是秦东阳不信任南安侯府,徐子先明白,当年秦东阳四处访友习武,欠下一屁股的债,其家人受了不小的牵连,现在刚刚情况好转,其家人在福州生活的相当惬意,秦东阳既怕东藩这里发展的不好,再度连累家人,也怕家人远离故土不太适应。
后来东藩这边发展的势头良好,秦东阳才将家小搬来,住进了他在别院附近的大宅之中。
就是用这样的办法,徐子先一步一步的巩固了部属们的忠诚,这并不容易,当然也包括容忍方少群的狂狷脾气。
方少群就住别院外宅,一座精舍,一个小院,两个仆役,连丫鬟仆妇都没有用。
俸禄什么的也是随意放着,东藩上根本没有要他用钱的地方,方少群对这些事也不感兴趣。
倒是有不少人想替方先生作媒,毕竟方少群虽然来的晚,但在东藩南安侯府的作用有目共睹,众人也知道方少群深得君侯倚重。
但方少群对这种事敬谢不敏,似乎颇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高尚情怀。
其实徐子先心里明白,方少群这种聪明绝顶,兼有狂狷之气的读书人,除非能遇着相当聪明的奇女子,否则光是为了传宗接代而娶妻,方少群不会感兴趣的。
方少群坦然看着众人,并不介意在场众人的愤怒眼光,由着自己性子笑了一阵之后,才对李仪等人道:“我知道君侯刚看过田亩,诸位知道还有多少天收获?”
李仪心里突的一跳,再看孔和,傅谦等人,也都是脸色一变。
方少群冷笑道:“是的,还有十来天就收获,那时候正好也是海盗差不多赶到的时候。请问诸位,我们要是引军避让,游战击敌,那么这十几万亩的棉田,敌人好几万人,是收获还是烧光,难不难?还有好几十万亩的豆田,高粱,番薯,诸多菜田,养的牧畜,牧场的值二十万贯的战马,还有那几千匹的杂马和骡子,毛驴,还有那千多头的牛,还有过万间的宅邸,还有眼前这别院,还有兴造好的盐场,还有我们的码头,船场,各个窑厂,还有纺织厂,榨油厂,我们前前后后,花费两百万贯还多。以君侯的婚事加上此前的威望,吸引了数万移民。现在岛上盐场用工三千余人,矿场和煤矿在勘探……若在此时,我们的棉田,宅邸,港口,船场,工厂,全部被毁灭,你们既然不敢力保港口不失,不敢与敌交战,请问他们在毁田毁屋毁掉一切的时候,你们又能做什么?”
方少群站起身来,对着张虎臣道:“张兄在随君侯冲入大参府邸杀人的时候,我感觉张兄还是条汉子,如何变成今天这样了?”
张虎臣涨红了脸,脸上的伤疤似乎都变成了活物般在蠕动着,杀气在其脸上呈现出来,但方少群毫无畏惧之意,坦然站在张虎臣的身前。
须臾过后,张虎臣垂下了头,接着又是昂首道:“适才我思虑不周,现在我的看法是,需得与敌堂堂正正而战,一战将敌撵下大海。”
“我意亦是如此。”秦东阳起身击桌,沉声道:“绝不能放一个海盗过去。”
葛存忠,葛存义,金抱一,刘益等人亦是起身抱拳,均道:“如今之计,唯有正面迎敌而战。”
在场所有人,家属俱是在岛上,这时得了提醒才醒悟过来。
适才的想法,提议,俱是一时胆怯的昏话。
徐子先没有第一时间表态,而是放着方少群刺激众人,也是不愿众将难堪。
事实上徐子先是有些理解,并没有太过责怪众人。
江滩一战,虽然以少击多,但提前侦知敌情,知道俱是雇佣来的无赖混混游侠为多,此类人根本毫无战力。
击陈于泰,亦是翻山越岭偷袭,出其不意,非堂堂之阵,并未合战。
乍听几万海盗来袭,众将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出奇计。
如江滩之战那样突然用骑兵击敌侧。
击敌半渡。
游击骚扰而战。
众人均未想到,现在所有的一切,基业,宅邸,家小,百姓,工厂,港口,田亩,这一切是已经花了半年多时间,二百万贯以上的金钱,还透支着侯府的信誉方做到眼下的地步。现在若是避而不战,游击消耗海盗的后勤储备,用坚壁清野之法,固然能用最少的兵力损兵使海盗退兵,但等若是将东藩基业全部拱手交出,等海盗退兵时,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田园尽毁,只留下一片废墟。
没有人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哪怕仅是想象一下,都叫人感觉痛彻心扉。
“那就定下来。”徐子先道:“要向哨官以上的武官宣讲我们的决定,并且告诉他们:后退一步,则全部一切都毁灭了。田亩,宅邸,我们的百户,我们的棉田,我们的水利纺织厂,盐场,我们的未来,我们所有的一切,均会被人所毁灭。海盗们毫无人性,他们会毁灭所有的一切,杀戮所有见到的人,不分男女老幼。这是我们东藩最凶恶的敌人,南安侯府最凶恶的敌人,也是所有人最凶恶的敌人。所有的军人,都要有牺牲的觉悟,但也要有正面迎敌的勇气,战胜敌人的信心。敌人并不强大,人数是我们的两倍以上,但他们坦白说就是乌合之众,他们从未进行,也不可能进行过万人以上的战阵训练,他们也多半不是我大魏人,恰恰相反,他们欠下我大魏漳州和沿海百姓累累血债,将他们杀光,在海滩上杀戮他们,在官道边缘杀掉他们,在田野边杀掉他们,在村落外杀掉他们,不要使他们有任何破坏我们家园的机会……”
在骑兵营,第一军,第二军,澎湖的水师将士耳畔,所有南安府军将士的耳边,都宣扬着徐子先的声音。
将士们神情肃穆,持?按刀肃立,在每一处军营,每一个百户,每一处工厂,徐子先的声音都是被官吏和军官们宣讲着。
“军人的职责便是守护家园,工厂的工人辛苦劳作,农人在田间挥汗如雨,养兵所费,都是在工商贸易与田间的劳作中抽取。将士们的薪俸在下月之后开始上调,每个步卒将会领取三贯月饷,到了年底多发一个月饷的年赏。每个水师将士都会有四贯月饷和年赏,每个骑营将士与水营将士相等,弓手,弩手,全部照骑营和水营领月饷年赏。这些月饷,年赏,俱是百姓辛苦所得,为了酬劳将士们的汗水和激励将士们守护家园的责任心,故而提前宣谕告之所有的府军将士们。我们南安侯府即将迎来一次严峻的考验,颜奇和李旦,这是穷凶极恶的海盗,杀人无数,在漳州欠下累累血债,不知道我大魏有多少良善百姓被他们和他们的部下杀戮残害。他们杀害老人,妇人,也不放过孩童,如我南安府军不能击破之,战胜之,那么漳州的惨剧还会重演于东藩,且不仅于东藩,今日他们能再侵我东藩,明年便能再去漳州,泉州,或是福州,我福建路沿海之地,将永无宁日,不管是今日诸位,还有诸位的家人,妻小,父母,兄弟,姐妹会受到威胁,你们的邻居,宗族亲人,你们的好友,都有可能死于穷凶极恶的海盗刀下。你们不会见到这样的场景,村落被焚烧,乡镇被毁,财富被掠走,我们魏人辛苦所得,被人轻松拿走。我们魏人不喜侵略,不尚杀戮,更不喜抢掠,但绝不可放弃武德,掌持?以备盗贼,健身体,强心智,以待非常。若人人畏死,则人人皆死矣。为现在,为了子孙后代,我要求,将士持?举刀,枕戈待旦,进入最高等级的备战状态。而所有的东藩民壮,俱要武装起来,组织起来,准备迎接来自海上的柴狼,若夫不以战而迎,而亡矣。若夫以必死之心战而胜之,而得生。诸君,勉之!”
在宣布公告之处,到处都是热血上涌的青壮男子。
不分军人或是普通的民壮,甚至是刚到东藩不久的盐场工人们,都是有与敌人一拼的血气上涌。
每个福建路的人都无法摆脱海盗的阴影,近岸的居民,跑海的商人,水手,还有近海捕鱼的渔民,哪怕是住邵武军的山民,也很有可能有亲人朋友为海盗所害。
徐子先的话引起了强烈的共鸣,人们的情感在这长篇的文告中升华了,在此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直白,感情强烈的文告,人们感觉到其中真挚的情感和坚强的意志,并且为之感动。人们也感受到了海盗对自己和亲人朋友的威胁,也感觉到了对东藩事业的威胁。
那些绵延不尽的棉田,豆田,那创造奇迹的盐田并不是南安侯一个人创造出来,也有所有人的心血和汗水投注其中。
任何人,包括每个百户中的普通官户,一想到所有的一切,眼下拥有的一切将被毁灭的时候,他们也是不寒而栗,然后怒火中烧。
在颁布文告的第二天,所有的百户和工厂都开始组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