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徐子先似笑非笑,说道:“你是说吕知州,还是林安抚使,或是萧巡按使?又或是大都督府,齐王殿下,赵王殿下?”
这般模样,换了一般的人,自是已经吓的不敢再说话,何山虎却是不惧,直筒筒的道:“厢军归大都督府管,下官当然是上报大都督府。”
“从一见面我就知道你成心要找事,果不其然。”徐子先笑了笑,对身边的吴畏三道:“将这厮拿下了。”
老家将里,吴畏三和金抱一都是资格最老,这一次徐子先没有带张虎臣和林存信等人来,少年牙将也只带着田恒和高时来两人跟过来,带老牙将来,自有用意,弥补当年的遗憾。
“你们敢?”何山虎手按在障刀上,大声道:“我是上寨副都指挥,没有大都督府的军令,谁敢擅自拘捕我?”
“什么叫擅自?”吴畏三骂道:“防御使,上寨都指挥不是你上司?”
“吴畏三!”徐子先不耐烦的道:“你近来扫盲班读书读傻了?踹他,反剪两手,绑起来便是,多少废话!”
“我来!”金抱一上前一步,一脚便踢在何山虎的腰眼,这一脚踢的甚重,何山虎哎哟一声蹲了下去,额头上已经迸出黄豆粒大的汗珠。
“狗日的嘴硬。”吴畏三上前,反手正手连抽了好几个嘴巴子,将满脸虬髯的大汉抽的满脸开花,血花四溅。
“打的爷好……”何山虎牙都被打落两颗,他倒是悍勇,嘴里并不求饶,只道:“你们休想一手遮天,想做什么事,我非叫你们坏事不可……”
这一瞬徐子先已经动了杀意,他正要令金抱一杀人,方少群在一旁道:“这人反应激烈,对抗军令,必有诡异情由,不妨好好查一查,查出来好治他的罪。”
这才是正办,徐子先顿时恍然,自己还是有些冲动幼稚,真的杀了,福建路那头也没有办法,可总归是落人口实,会弄的有些狼狈。
找到借口再杀,可是比直接杀要好的多。
何山虎哪想得到眼前这些人已经动了不少心思,而且想的就是要杀他。他却是气愤不过,新上任的指挥蛮不讲理,果然是如赵王殿下所说,这南安侯不好相与,待从这里脱身之后,却是要赶紧去赵王府禀报,这里的情形诡异,看来徐子先是要在上寨有什么异常的举措……
表面上何山虎却是沉着脸不出声,被反剪双手绑了起来之后,就坐在演武厅的廊下,呆着脸不出声。
诸多的厢军将士都到了演武厅外,这时各人才发觉,短短时间之后,一直在上寨的副都指挥何大人却是被反绑了起来,各人大哗,却又无人上前询问,徐子先在窗前看了一眼,注意到不少人脸上都露出快意难遏的表情。
“金抱一,嗯,金兄,那几个人,脸上有惶急之色的,全部抓起来。”方少群在一旁指着几个壮实的厢军汉子,说道:“那几人必定是何山虎的同党。”
金抱一原本不想理会,徐子先用严峻的眼光看了这个老牙将一眼,将金抱一看的一哆嗦,当下立刻大步出去,几个牙将跟出去,拳脚并用,将那几个厢军都绑了起来。
这时跟上来的民夫已经在搬抬物品,腊鸡咸鸭咸肉并各种精粮俱是搬抬了上来。此前送上来的军粮俱是带壳的稻谷,徐子先感觉近期就要行动,还是带现成的米粮较好。
眼前这些厢军也算是沾光,临走之前,可以吃几顿好的。
诸多民夫都围拢了过来,看到何山虎被绑着,不少民夫先是小声议论,后来干脆有几个胆大的山民,站在何山虎面前叫骂起来。
徐子先听了几句,无非是克扣斤两,强索好处之类的小事,不过对山民们虽然是小事,却也是相当可恶,毕竟搬抬东西到上寨已经相当不易,在这里却被克扣工钱,勒索山珍野味,不交纳的话就被革除运夫的资格,众人只能忍气吞声,看到何山虎被绑起来的样子,心头畅快,这恶气就压不下去,只是这些山民也只敢骂上几句,却是没有人敢上前动手。
何山虎好歹还是厢军军官,品阶还不低,这些百姓哪敢和大魏官员动手。
“记下来,牢之。”官厅里方少群对陈道坚道:“何山虎傲上跋扈,防御使令缚之于檐下,山民数十诣前,群情激愤,痛骂其非,其平日鱼肉乡里,百姓苦其迫害久矣。大致是这个意思,你润饰一下。”
“好的。”这一类的文字,陈道坚写起来当然没有困难,当下找了张桌子,打开随身带的精致铜墨盒,濡笔之后,稍加思索就写起来。
“还有,厢军将士俱面黄肌瘦,查帐之后,发觉帐目不符,其中饱私囊,将四成左右的军需饷钱贪污,丧心病狂,一至如斯?现将士围于演武厢军,鼓噪不满,几成兵变之势……”
方少群声音清冷,吴畏三情不自禁的向外看去,何山虎几个人垂头丧气的被绑着,一群黑而精瘦,但很结实的山民在围着骂他们,厢军们则躲开老远,根本没有人敢于上前。
“啐!”吴畏三骂道:“这帮拿?持刀的,胆气还不如普通的百姓!”
“真是入他们娘,君侯做的对,这帮货留着,坏事有余,根本不能靠他们成事。”
徐子先微微点头,现在看来,赶走厢军将士这事是做的很对,前后要花几千上万贯钱,毕竟不给路费赶走这么多人,动静太大,如果厢军心生不满,跑到福州府城去闹事,自己会被诟病,弹劾,这还是小事,关键是可能暴露自己的目标,会引来很多不该有的麻烦。
花一些钱,赎买厢军不闹事,徐子先感觉还是值得。
当然了,孔和又在那里抱怨几句,徐子先只是连连拱手,不会和孔和较真。
现在东藩的投入大,水营的投入更大,两边都是急剧的用钱,而且在飞速增长,此前打的预算这时才发觉根本就不够……孔和抱怨之余也是心有所感,昌文侯府和孔和等人,怕是都上了徐子先的当。
孔和就是不太明白,徐子先到底打算怎么填补财政上的透支窟窿?
“今天才知道什么是刀笔吏……”一旁陈佐才和方少群也熟了,又听的心惊肉跳,不免开了句玩笑,只是这玩笑干巴巴的,却是叫人笑不出来。
吴畏三和金抱一等人的眼光也是变了,什么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文人的嘴和笔就是他们的利器,杀起敌来,不比武夫的刀逊色多少。
“查出来了。”有个吏员从后寨的武官居住区跑过来,边走边道:“这厮吃了一百零一人的空额,可是没攒下多少,有空就去岐州和福州狎妓,一掷千金,在家乡买田买屋,军械也短缺了三成左右,是被他盗卖了去。军粮盐菜,也叫他贪了三四成左右,怪不得这边的厢军将士一个个都面黄肌瘦……后宅还有两个妇人,是何山虎从福州带过来的,军营狎妓,光是这一条就是死罪!”
大魏的民法慎用杀刑,很多斗杀的百姓,搁前唐就是绞斩,在大魏多半是军流了事。只有谋杀和十恶等诸罪是没得商量,该判死就判死。
倒是军法严苛,可能是经历前唐的末世藩镇之祸,在魏初时,曾经有相当强烈的压制武夫的思潮。
若不是魏太祖坚持文武并用,怕是武夫会被压制的更惨。
就算这样,军法也是比民法要严苛的多,只是按不同品级和官位,对军法的执行有不同的限制。
比如徐子先的团练守捉使,团练其实还是民间武装,不算正式的军队,就算有武卒犯了军法,哪怕是军中斗殴杀人,团练使也无权行军法杀人,得上报大都督府或一路主官,由提刑司按民法来审判执行。
厢军里就不同了,徐子先身为防御使,上寨都指挥,当然是有临机决断的权力,也有资格下令执行军法。
“将何山虎明正典型。”徐子先冷冷的道:“证据确凿,无需送大都督府了。其党羽阴谋作乱,图谋不轨,为稳定军心,一并斩了。”
“徐子先,你敢杀我?我是七品武官!”何山虎在外已经听到了,和他的几个党羽都是扭身要站起来,何山虎脸上满是震惊,愤怒,和害怕等各种复杂的情绪。
“不与他废话多说。”徐子先对金抱一道:“出去斩了。”
“君侯,我也去。”吴畏三刚刚做事有些不爽利,徐子先明显有些不满,事事叫金抱一,吴畏三知道自己有些放不开,跟着徐子先做事不能按老侯爷的规矩,主事的人不同了,做事的风格当然也不同。
徐子先点点头,同意吴畏三过去。
要是图爽利,用身边的高时来等人最爽利,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老牙将会考虑,有犹豫,这其实正常,人至中年,牵绊的事多了,思前想后,考虑再三,这并不算太大的毛病。
只是这小毛病也得改,徐子先要的就是令行禁止,在自己下令前,可以出谋画策,可以出主意,自己不会介意。
但只要指令一下,徐子先希望部下不要有丝毫犹豫,立刻毫无停滞的去执行。
当部下去执行指令时,不要有自己的思考,不要瞻前顾后,不要看似替自己这个主君着想,徐子先并不需要!
还好,吴畏三算是明白过来,不然这个老牙将就用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