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勃、王升见李纳一片好心,并蒂将军却浑然不应,简直是无礼之至。他们在李纳身边怂恿道:“荒山野岭,就算误杀了这对夫妻,也是死无对证。我们速速将敌酋拿下,就说这对夫妻死于他们手中,我们回去领功请赏。”
一语提醒李纳,将手一挥,五十喽兵箭矢齐发。两支箭射在张涧雨的肩头,浓血飞溅,滴入许月邻的眼睛。夫妻二人这才省悟:自己立身之处,乃是两军绞杀的垓心之地!张涧雨一咧牙,拔出身上箭,反手一掷,射倒两名喽兵。许月邻左手挽着夫君,右手抱住华清芬尸身,跃向道路一边。
李纳以及两名十将见并蒂将军掷箭、拥尸、撤身,武功可谓世所少有,纷纷忖度:他们若是反过头来与我们相争,定然难以招架。李纳赔礼道:“误伤将军,还请恕罪!”赵勃、王升又谏:“拿住渭水边上的十二贼人,回去邀功请赏。”李纳点头,指挥五十喽兵冲向渭水,向逍遥谷诸人发起进攻。
并蒂将军全然不顾身后的那场腥风血雨,用刀剑刨起山坡上的土,挖出一道穴,要将这位姐姐、媒人埋在在渭水之滨。
逍遥谷诸人不敢恋战,急急闪躲,想要上马奔逃,可是那些马匹纷纷中箭,要么吐血倒地、要么受惊逃逸。箭矢射尽,七大豪杰除了方怀恩,都已中箭受伤,卫怀璧伤情最重,腿骨被箭射穿。四大名花互为腹背,全力自保,已无气力冲杀。薛延龄灰头土脸、气喘吁吁,怒冲冲望着李纳,哑着喉咙喊叫:“有本事放马过来!”
李纳的五十喽虽已得势,但是也折损不少人马。他见敌人本领颇高,不敢贸然出战,于是冲山坡上喊道:“并蒂将军,一同杀敌,也好早早回禀王爷!”
张涧雨撮了一土,撒在华清芬坟头,猛地站起身来,冲李纳狂吼:“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们休得乘人之危!”许月邻也站起身,面若冰霜看着李纳。
赵勃、王升同李纳低声耳语:“我们杀我们的,先把逍遥谷的贼人宰了,再把他俩剁了。冲撞了王爷,只把罪责推在逍遥谷身上,元家公子却必定欢喜得很。”
李纳一听,含笑应允。赵勃、王升跃马当先,领着人马大举掩杀,要和逍遥谷诸人决一死战。他们以逸待劳,人数又多,冲杀起来,声势浩大,令逍遥谷诸人颇为胆寒。
赵勃、王升骑马挎刀,冲在最前,从并蒂将军所处的山坡下一掠而过。张涧雨陡然发力,飞跃而起,扑向赵勃。赵勃闪避不及,被他从空中抓起,身子悬空,重重摔在地上。就在瞬息之间,张涧雨跨上他的鞍鞯,将马勒住。前排几名喽煞不住脚,撞在马臀上,被马踢飞。后排喽有数人自相踩踏,跌跌撞撞,煞住阵形。
张涧雨擒将、夺马的同时,许月邻站立山坡,掷出石块打中王升,王升应声仆地。许月邻大步欺入,抢过马鞭,抽在他的战马身上。那匹马长啸一声,奔逸而去。众兵士见主将落马,大为惊骇,纷纷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李纳。
李纳又惊又怒,喝道:“并蒂将军,你们要放走贼寇,背叛王爷吗?”张涧雨答依旧不理他,骑在马上对逍遥谷诸人说道:“你们走吧。他日若再相见,我们就真的是仇敌了。”葛蕾拱了拱手,说道:“是条汉子,许姑娘嫁给你,没看走眼。咱们后会有期!”一转身,领着众人沿着渭水逃走。
李纳见到手的鸭子飞走了,怒不可遏,指着并蒂将军骂道:“一对蠢夫蠢妇,走脱贼人,你们担当得起?不怕我就地杀了你们吗?”张涧雨也不看他,冷冷地说:“我骑着马,你距我不过三十步。你可以试试,是你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你。”赵勃、王升狼狈逃回本阵,气鼓鼓说道:“你们偷袭我们,算什么好汉,”转面看着李纳,“我们回禀王爷,定然将他们治罪。”
张涧雨、许月邻浑然不惧,下得马来,携手去往山坡,在华清芬坟前拜了三拜,然后二人同乘一马,大摇大摆走到队伍之中,和李纳并辔而行张涧雨尚不知晓,李纳便是剿灭紫帐山石屋石院的元魁;李纳也不知晓,张涧雨便是山贼张铁汉的儿子。
众人走了一路,遇上丰王李珙、元家三少以及射生军。李纳气急败坏,将适才发生之事一一具奏,张涧雨供认不讳,许月邻挺立不语。元家三少一听,深恨这二人斩草不除根,留下无穷祸患,怂恿王爷当即将二人斩首,再去追击敌酋。
李珙怫然不悦,厉声问道:“你们放走贼人,怎敢回来见我?”张涧雨道:“我们已宣誓效忠,自然不违背王爷。既已犯下罪过,特地回来请求责罚。”李珙又问:“你们既知道贼人凶恶,为何要放走他们?”张涧雨道:“放走他们违背王爷意愿,杀死他们违背我的本心。我不愿违背本心,若有不妥,将这条命交给王爷便是。”李珙摇头道:“要成大事,岂能如此率性而行?”张涧雨道:“逍遥谷一众人等,与我二人颇有情谊,但是我妻子的父亲叔伯,也都是死于逍遥谷之手。我已向他们说明,下次若再相遇,彼此已是仇敌。”
李珙大奇,觉得这对夫妻颇有骨气,当即赦免二人,又盛赞李纳蓄积兵力、救得急难,乃是大功一件。又思忖道:这帮敌酋逃得快、去得远,八成是追不上了,即使追及,他们武艺高强,我方不免损兵折将,未必能大获成功。想到此,传出号令:“停止追击,返回伏虎山。”
当日,众人回到伏虎山下庄院之中,来不及清理死尸,即着手清点财物宝货。庄院里有一座楼阁专门储藏钱财珍宝,其中大半是准备为逍遥谷缴纳贡赋的,库存之丰竟有元家三少那所庄院的三倍之多。李珙全都据为己有,又命令家丁将所有财物记录在册,记作自己的私产。人逢喜事精神爽,至于张涧雨、许月邻犯下的过失,就更加不足挂齿了。
痛饮一宿之后,李珙仍带着原班人马启程回京,临行时再三嘱托元家三少调派兵力看守庄院,切莫丢失了家产。元家三少外表上献媚,内心却是憋了一团火。张涧雨、许月邻郁郁寡欢,憋闷了好多天,没和他们说一句话。张涧雨暗自对许月邻说:“我们偷偷杀回去,我替你割下李纳的人头,你看如何?”许月邻茫然摇头,一滴眼泪掉落,怔怔地说:“你带我去长安吧。我想把这里的一切全都忘了,重新过日子。”
斯人已去,渭水长流。逍遥谷诸人如丧家之狗,沿着河水仓皇逃窜。他们生恐李珙率兵追来,急匆匆寻着渡口,却不见一艘摆渡的船只。卫怀璧捂着伤口,望水而叹:自己河阳的庄院毁于兵火,洛阳的庄院在战乱中易主,而这所位于渭南的最后一所庄院也被人强夺;若在往日,渭水上面往来穿梭的漕运船只有一半是他的产业,何等荣光,如今逃到渭水边,却是一派凄清景象,水上的产业想必也是凶多吉少。
卫怀璧向天而悲,忽而挥动钢刀,扎入自己的腹肠。众人来不及惊呼,卫怀璧已滚下河岸,被浑浊的波涛卷走。四大名花对着渭水悲泣,其余人纵是铁石心肠也不免酸鼻。
悲戚一阵之后,葛蕾转面对薛延龄说道:“逍遥谷八大豪杰,七个跟着我,却死了一个。空出一个位子,你给补上。”薛延龄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心中却在想:逍遥谷中,你不过是个年老色衰的姨娘,八大豪杰的位子谁来坐,你说的话算个屁!葛蕾看出他的心思,斥道:“你怀疑老娘的威权?待见到谷主,我把那老不死的踩在脚下,漫说八大豪杰了,四大监察你也做得!”薛延龄这才点头称谢。从此,逍遥谷八大豪杰之中,王怀璧名字除却,薛延龄补了空缺。
说话间,远处飘来一艘船,船头站着一名艄公。他一个人滑动大船颇为吃力,索性坐在船头,任由船只在水中打转。薛延龄如同见到救命稻草,挥动药锄高声呼唤。艄公依然顺水而漂,毫无意向将船拢岸,懒懒冲他们说道:“船被舱里的人包了,不载你们。”葛蕾说道:“他们包你船多少钱,我双倍给你。”艄公一听,顿时打起精神,抡起橹,划船靠岸。
方怀恩却认出,这只船正是卫怀璧的商船之一,只是这艄公十分面生,不似是他门下之人。放怀恩问道:“这艘船你怎样得来?”艄公道:“兵荒马乱,也不知是官是匪,在上游码头截了商船、杀了商队,抢走船上的财宝就走了。船丢弃在河里,附近渔民一人一艘抢走了。”方怀恩又问:“舱中所坐何人?”艄公道:“五个怪人。只管给钱坐我的船,却不说到哪里去,我在河里随便漂,他们也不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