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克捷、曾善治与王、戴二人倒有一面之缘,认出他们来。商克捷只得下马,讲明自己是奉了宰相的差遣,远赴青州办理差事,并请求二人放行。王致君一听,双眼眯缝,说道:“我二人是宰相大人的座上宾,宰相家里的事,我们无所不知,却从不听说他老人家差遣你们去办差事。”
戴保国说道:“哥哥,不是说过,我们在此打劫,不能说出宰相的名号吗?”商克捷、曾善治听罢此言,恍然大悟:难怪一路上盗贼如此猖獗,原来每一路盗贼背后都有京城的高官撑腰,而今天遇上了宰相的家臣,自然比其他劫匪更加嚣张跋扈。
王致君倒吸一口气,自知失语,呢喃道:“我这才想起,少爷再三叮嘱,不叫我们透露底细。如今我失口说了出来,却该如何是好?”戴保国答道:“容易得很,杀人灭口!”
曾善治早吓得两脚疲软,几乎要摔下马来。商克捷则是苦苦哀求,还将宰相的批文从腰中取出,送给王、戴过目。王、戴并不识字,对着那张纸哼哼了半天,没了主意,不知该杀还是不该杀。戴保国说:“三少爷的行营正在附近,我们向他请示。”王致君点头,急命兵卒飞马禀报。
元家三少爷元季能正在帐中饮酒,听说是商克捷、曾善治被劫住,懒懒地说:“他两个乃是朝廷封的官职,办的是正经公差。将他们放了,但是必须告知,叫他们今后绝口不提今日之事。至于他们随行的兵卒,就地杀了灭口。”
商克捷、曾善治死里逃生,须臾不敢停留,赶起马往东奔跑。他们一口气奔到河阳,一路尽是流亡、逃难的百姓。二人忖道:“我们带出来的兵卒,还没出函谷关就全都死在路上,这趟差事还怎么办得成?况且长安人人自危,谁还有心思惦记这些运送奴隶的事!”想到这里,索性丢下身上差事不顾,转道去往潞州,在李抱玉那里挂号住下。
在潞州,二人又害怕起来,觉得这趟差事若是不办,万一宰相查问起来,他们不好担待。他们盘算二日,定下一计,写下一封文书发往青州,假托元载名义,命新任的淄青节度使李怀玉安排兵将将那一干人犯送到潞州。等他们到潞州后,商克捷、曾善治再借着青州兵力、押送青州人犯,去往关内交差了事。
商克捷、曾善治奔往河阳时,从王屋山前路过。他们本打算到阳台观中歇息两日,可山门前的老道士正眼也不看他们,只说山中来了长安城的贵客,不放他们进去,以免恐冲撞了贵客。商克捷、曾善治也知阳台观是皇家敕建,多有贵胄往来,不敢相强,只得悻悻离去。
看守山门的老道士目送他二人离开,正待关闭大门,山下来了黑沉沉一队行人,顺着石阶拾级而上。他们似是一群乌合之众,衣冠不整、高声说笑,言辞猥亵不堪入耳,一边走,手中刀枪一边胡乱撞击,有的索性倒拖棍杖,在石阶上磕得咣当乱响。四个人走在前面,有男有女,言行比后面那些人斯文些,穿着也更体面。他们不是别人,依次是许月邻、张涧雨、韩德存和魏烈功。
许月邻、张涧雨本在山中相遇,一场拳脚之后双双倒地,张涧雨无意间脱下了许月邻的鞋袜。当此之时,二人十分尴尬,许月邻又羞又怒,本想下死手击毙这混小子,却不料张涧雨惶然无措地将鞋子奉上,堂堂九尺男儿,竟然当面露出羞怯来。她一时怒气消散,接过鞋袜,转过身去穿在脚上,又低头整弄衣衫和头发。张涧雨顺势站起,不进也不退,依然暗运内力,小心提防对面这个姑娘以及那帮喽上前突袭。
韩德存、魏烈功想抢劫张涧雨,反倒被他制服,脸上多不光彩,若是假借许月邻之手杀了这小子,传扬出去更是颜面无存。二人心怀鬼胎,忽然见这一对青年男女含羞带怯情状,不禁仰天大笑,为自己也为这两个年轻人打起了圆场。韩德存道:“今日比试,胜者生,败者死,怎想到你们打了个平手。看来苍天有眼,不肯叫你们死呢!”魏烈功道:“不打不相识。这位小兄弟看来是有缘人,我们不如合作一伙,也好抗击官兵的追击,走出这荒山野岭!”
许月邻与张涧雨一番打斗,众喽看在眼里,皆知张涧雨功夫高强,而许月邻性烈如火,若真动起武来,难免死伤。他们见韩、魏既然已作首唱,当即应声附和,个个夸赞张涧雨是条汉子,纷纷怂恿许月邻收他入伙。
许月邻虽是女流,但是自幼习武,练出一身豪气。她甚是自负,心中想道:“若正儿八经斗下去,这混小子定然敌不过我。但看他相貌堂堂、骨骼清奇,不是俗辈,不如顺了大家的意思,我得他相助,也好回去报仇。”主意拿定,转过身来,朗声说道:“我看你孤身一人,功夫又不错,不如跟了我们吧。”
张涧雨拾起了撒在地上的布帛和钱币,绑在身上,冷森森问道:“跟了你们,有什么好处?”众人一听,大为惊异,心想这小子简直是不知死活。许月邻自幼在山寨之中养尊处优,从未有人对她如此简慢无礼,这回活生生遇上一个榆木脑袋,竟是破天荒的不怒反喜。她冷冷一笑,说道:“也没太多好处。只是你堂堂男儿,孤身一人潜藏荒山野岭,连那丧家犬都不如。跟了我们,多少有些盼头,我们一起闯荡江湖,也好干些大事。”
张涧雨沉思半晌,指着她身后的韩德存、魏烈功,厉声质问:“你们诓我入伙,然后谋财害命?”许月邻长剑抽出,斩断一排野草,义正辞严道:“我身后之人,个个是坦荡荡的好汉。若设计陷害你,个个不得好死!”
韩德存、魏烈功见许月邻一副大义凛然模样,心中生出敬佩之心,都觉得这个女娃竟比男子还豪爽。他们见张涧雨仍在犹疑,双双跪地,一齐说道:“适才多有冒犯,望兄弟多多包涵。我们既然一同流落草泽,不如化干戈为玉帛。你若不弃,我们三人可以结为兄弟,肝胆相照、同生共死!”说毕,以头磕地,长跪不起。
张涧雨见这二人铁骨铮铮、言辞恳切,一时大为感佩,腹肠之中热血一涌,顿时慷慨激扬。他大步迈出,走过来将二人扶起,说道:“刚才一场误会,在下颇有得罪!我愿意跟随你们,今后共生共死、同进同退!”
许月邻一见,豪情激荡,在一旁说道:“你们就结义为兄弟吧,我们一起干出一番伟业来。”张涧雨自幼受父亲和众位叔叔熏染,认为男儿结义,必须具备牛羊三牲、美酒清醴,一同祝告上苍,如此方显郑重。他略略皱眉,说道:“今日仓促,来日再结拜不迟。”众人也不再相强。
许月邻身边多了三个好手,尤其是得了张涧雨,顿时觉得如虎添翼。她虽然豪爽,却不莽撞,并不急着回去找官兵报仇,而是往西逃窜,越出山谷,想先找一安身之地,先休养生息,再徐图进取。路上遇到几拨追兵以及趁乱打劫的强盗、流寇,不牢喽们动手,张涧雨一人上前,三招两势就把敌将打倒在地,吓得那些官兵、寇盗四散逃跑。
也有一部分流寇善于见风使舵,拜倒在许月邻身前,请求收容。许月邻来者不拒、一概收下,因此身后的队伍越来越庞大,竟达到五十人之众。她带出来的七八名喽,则陆续升任头领。
许月邻听从韩德存、魏烈功建议,决定率众往西,逃离泽潞方镇,再往北去往汾州,投靠仆固怀恩。西进的路上,经过王屋山阳台观,因天色将晚,便改道上山,想到道观里投宿。
老道士挡在山门前,见这伙人兵不是兵、匪不像匪,纪律松弛、仪容不整,露出十分鄙夷的神色。他朗声说道:“这里是先皇敕建的宝刹,这几日有京城的贵人在此打坐清修,你等速速离去吧。”
许月邻一听,气上心头,说道:“你们这里是道观还是衙门?是道观,就该容得我们进去参拜三清神殿;是衙门,就该供奉王侯将相,将我们拒之门外。”老道士说道:“不论是仙是俗,总该讲个知恩图报。阳台观既然承蒙皇恩浩荡,就该尽心竭力报效朝廷。更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王屋山阳台观本在这九州之内,拜谢圣恩、拱卫朝廷也是本分。”
许月邻无话可说,气得直翻白眼。韩德存、魏烈功看不上这老道士,想揪住了一顿打。张涧雨倒是无可无不可,在他看来,进不进这道观都是一个样,只有到达汾州、混上一官半职,带领军马建功立业,才是大事。
许月邻恶狠狠瞪了老道士两眼,终于咽下火气,转头要离开。可正在此时,石阶之下又走来一群人,个个衣着光鲜、面色红润,看那样子,不是富商便是土豪。其中有一女辈,走到近处时,许月邻从人群之中认出她来她正是华清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