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过数里,山势越发陡峭,丘壑越发深邃,道路也越发曲折。转过一道山坡,二人置身谷底,两侧亭台楼阁,各依山势,倒也雄峻。牧笛说道:“偌大的逍遥谷,二大监察、十六护卫,怎个不见人影?也不知屿蘅姑娘被关在哪间屋子里。”
话音刚落,脚底踩空,幸亏偶耕扶住,才不致摔倒。低头看时,只见地面皴裂、石阶下陷;抬头顾盼,四围草木、岩石极速旋转,各依路径朝着这二人一马奔辏而至。
骅骝马受惊,挣脱缰绳,一跃三丈,东西奔窜。转瞬之间,逍遥谷风云变色,一草一木皆变为尖兵利刃,更有冷箭、暗器从石缝、泉流之中攒射而出。骅骝马如入天罗地网,纵是神骏无两,也颇受了些皮肉之苦,狂奔乱颠,咧嘴长嘶。
整个山谷移山缩地、飞沙走石,只听见骅骝马的回声,更不知它伤情如何、逃往何处。偶耕心痛如绞,正想去追骅骝马,谁知一步跨出,脚下如同地震一般,前后左右暗箭、乱石侵袭而来。
二人被缠裹在迷阵之中,险象环生。偶耕运足真气,拳掌并举,将飞来的草木、山石、兵刃抵挡在三尺之外,可是脚下土地皴裂、面前风沙雷电越来越紧,他纵有三头六臂,也渐渐抵挡不住。牧笛缩在偶耕身后,被风沙吹得睁不开眼睛,大声说道:“我们是不是落入八阵图中?”
一语提醒偶耕。冬至之日,他高坐岩石之上,迷迷糊糊看到晏适楚的石阵千变万化,将二百逍遥谷人尽数歼灭。晏适楚学富五车,虽只摆出半幅八阵图,却也穷极奥妙、极尽凶险。慢说偶耕木讷、呆滞,纵令他机敏过人,也断然难以在半日之内穷究八阵图推演之理。
偶耕见周遭一切起起伏伏,都像极八阵图的往复演变,心中忽然一凉,便欲延颈受死。正在绝望之中,背上却觉出牧笛面颊的温度来,这才强打精神,在凶险无比的迷阵内作困兽之争。
牧笛几次站立不稳,险些牵连偶耕。偶耕前胸、肩背被飞石击中,剧痛难当,只得强忍。牧笛道:“太上本来真,虚无中有神。若能心解悟,身外更无身。若果如经颂所言,世间万有归于虚无,那么八阵图的千变万化终成虚幻。只从此心、此身上去解悟,便可把握太上本来之真,无可无不可、无往而不利。”
偶耕零零星星听见两句,心中一懔:“冬至之日,我服食丹药、昏昏欲睡,晏先生却叫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参详八阵图推演之理。岂不正是应了牧笛这番话?世间千变万化、千理万理,原不过是混混沌沌、恍恍惚惚。依此来看,八阵图又何足道哉?”
偶耕一念至此,当日昏昏沉沉之中看到的石阵变化轨迹浮上脑海,瞬间条分缕析、章法分明,然而总起一揆,不过是相因一性、相循一心。这一瞬间,偶耕参透玄机,在天旋地转的迷阵之中找到“逍遥遨游”的坦途。他拽起牧笛,左右腾跃,穿梭在飞沙走石、惊雷疾电之中。万重凶象从前后左右掠过,他们却来去从容,并未损伤分毫。
迷阵土崩瓦解,逍遥谷恢复平静。骅骝马从沟堑中挣扎而出,一瘸一拐来到偶耕、牧笛身边,低声哀鸣。偶耕、牧笛甚是哀怜,为它轻拭血痕。牧笛对它说道:“逍遥谷的迷阵不过尔尔,若有晏先生八阵图一半凶险,你焉有命在?”
话音未落,山谷中传来笑声,阴森可怖。偶耕长剑拔出,举头而望,只见对面岩石之上伫立二人。这二人便是二大监察,一个头皮光亮、面皮惨白,如有重病在身,却穿一件白袍,便是噬魂白虎陈学治;一个虎背熊腰,身子倾斜,全靠一根铁杖擎起,便是瘸腿蛟袁宏进。二人击掌三声,两侧各闪出八人来,偶耕猜出,这便是逍遥谷十六护卫。
陈学治大嘴一咧,露出雪白门牙,厉声威吓:“你们好大的胆子,敢闯进逍遥阵里来!”偶耕、牧笛这才明白,刚才原来是失陷于逍遥阵中。
偶耕见敌人众多,回头问牧笛:“你可参破八阵图推演之理?”牧笛点点头。偶耕指着两丈开外一片草坡,对她说道:“那里是否卦方位,最是凶险,却也正合否极泰来之理。你去那里等我。”牧笛也不推拒,将骅骝马牵到草坡上,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回头说道:“你专心对付他们,若不能胜,我与你一同赴死。”
偶耕转过身来,望着二大监察,便要问屿蘅姑娘现在何处。十六护卫二话不说,一涌而上,抢攻偶耕。偶耕退避三步,避其锋芒,十六护卫却雁翅排开,逡巡不进他们知道,再进一步便堕入逍遥阵中,凭他们的修为,一入阵中,难保全身而退。逍遥阵乃是南浦云苦心经营、精心排布,他入主逍遥谷多年,无人敢入谷生事,一半因为谷中高手密布,另一半则是过不了这逍遥阵。
二大监察飞身而至,各出一掌,如同泰山压顶。偶耕与二人对掌,在空中腾转二周,卸去二人掌力,退出一丈远。二大监察也不敢擅闯逍遥阵,借着偶耕掌力飞回九尺远,稳稳落地。陈学治骂道:“无名鼠辈,敢不敢出得逍遥阵,与老子再对一回掌?”偶耕沉吟片刻,正要出战,牧笛在后面说道:“不可草率!”
正在僵持不下,山谷里忽然跑出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说不尽的锦裙绣襦、环佩铿锵。她喘息不定、神色慌张,对着二大监察说道:“不好了,不好了!薛半仙潜入逍遥宫,妄图行刺谷主!”
二大监察顿时脸色大变,高声喝问:“你所说是真?薛半仙带有几人?”那女子慌忙答道:“我急急相告,岂能有假?他们总共才两人!”二大监察不敢怠慢,一闪身便已跃回半山腰。十六护卫也不敢耽搁,将偶耕、牧笛弃置不顾,跟在二大监察身后,急匆匆奔向逍遥宫。
那女子寥寥几句,不仅令二大监察、十六护卫大吃一惊,更令偶耕、牧笛惊诧不已。牧笛仔细辨认她的声音、端详她的面容,不待她转身离去,便在草坡上大声喊叫:“小雨,小雨,是你吗?”
这个女子正是张小雨。凤头崖前,她从骅骝马身上摔下,坠入雪渊,落在薛延龄身旁。薛延龄被雪球垫裹,坠崖不死,见小雨模样标致,便将她救醒,并且带回逍遥谷,献与南浦云。
南浦云养病逍遥宫中,体内戾气横行,剧痛难忍、头晕目眩。一见薛延龄献上这等美艳女子,南浦云大喜过望,也不查验小雨是不是处女之身,当夜强行媾合,指望能够采阴补阳、治伤养气。
孰料小雨已非处女,当夜阴错阳差,南浦云真阳乱泻、阴气阻绝,险些死去,幸亏薛延龄全力相救,勉强捡回性命。南浦云恨不得将薛延龄生吞活剥,计了他三百杀威棒,又遣他去往渡雾山庄逼缴贡赋。
张小雨自从知道自己与陆涧石乃是同胞兄妹之后,万念俱灰、生不如死。如今被南浦云蹂躏,无力抵抗,又无法逃出逍遥谷,终于咬牙决定:这辈子既然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如就缩在这暗无天日的山谷,做南浦云床笫之上的玩物。她将诸事抛下,只顾盛装打扮,日夜在逍遥宫中承欢。南浦云宣称采阴补阳,实则好色无厌,乐得与这等美艳少女行淫取乐。
这一日,二人正在宫中闲坐,薛延龄、江维明神秘兮兮,未待宣召自行入内。南浦云正要发怒,薛延龄当空抛洒药粉,将南浦云迷倒在地。原来,他二人定下奸计:将偶耕、侯牧笛引入逍遥谷,届时逍遥阵必然运转,二大监察、十六护卫入阵擒贼,必然是两败俱伤;他二人趁乱杀了南浦云,既可免去贡赋之累、刑罚之苦,又可坐拥山谷、坐享富贵。
薛延龄、江维明在逍遥宫中将南浦云制住,便以为大功告成,见小雨张皇逃出,并不阻拦。
小雨与偶耕、牧笛在逍遥谷中重逢,如同经历几世劫数、穿越几番轮回,如逢亲眷,却又如见生人。她扭过头去,装作不见,急急往幽僻处行走。可是偶耕三步两步追到身后,殷切呼唤:“小雨姑娘,小雨姑娘!”
偶耕的戆直与真诚,让小雨心底最后的防线一溃千里。她突然停住脚步,蹲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牧笛赶了过来。她轻拍小雨的肩膀,问她因何在此。小雨伏在牧笛怀中,想起自己的遭遇,想起这几日在逍遥谷受到的蹂躏,泣不成声,泪水沾湿牧笛的衣襟。
偶耕站在近旁,严密看守。果然有四个护卫去而复返,偶耕挥舞长剑,与他们斗作一团。斗过五十合,又一护卫急匆匆来到,对那四大护卫喝道:“快回逍遥宫,我们合力为谷主驱毒,回头再拾掇这两个小贼。”众护卫虚晃数招,撇下偶耕,须臾去远。
小雨仍在哽咽,说不出半句话来,半晌才道:“我带你们去见她!”拉着牧笛就往山谷深处跑去。偶耕急忙牵起骅骝马,跟在后面。
山路曲折,蜿蜒上升。约摸一个时辰,来到一处殿宇之下。殿宇下临悬崖、背靠山脊,正门上挂一牌匾,上书“迎阳殿”。偶耕也不知小雨要带他们去见何人,只管跟着二人跨进殿去。迎面四个壮汉撞了出来,气势汹汹、意欲拦截,偶耕三招两式将他们打倒。
殿中有一幽室,小雨指了指室门,要牧笛自行入内。偶耕也要进去一探究竟,却被小雨拦在门外。牧笛壮起胆子,推门进去,里面晦暗不明、秽气扑鼻。所幸门缝里透过一丝光亮,照在室内墙壁之上。牧笛借着这束光线,看到墙壁上钉有木桩、拴有铁链,铁链绑缚着一个女子,衣衫残破,一半身子赤裸在外。
这女子便是杜屿蘅。郭志烈、曹以振用囚车将她带回逍遥谷时,正是小雨痛作决定屈从南浦云的第二天。南浦云一见二人,便问《修真秘旨》是否到手。二人以实相告,南浦云勃然大怒,体内阴气冷凝、阳气暴涨,胸肺几乎撕裂。他猛一挥手,千钧力道倾泻而出,打得郭、曹二人脑浆迸裂、眼珠流出,死在当场。
南浦云怒气不息,越发病重,急命二大监察验明屿蘅身份,并在山坡之上玷辱了她的清白。屿蘅以死相拼,险些咬下南浦云的半块舌头。南浦云采阴补阳才到半途,剧痛之下兴致大减。他见屿蘅气质若兰,更在小雨之上,不忍处死,便命将她囚于幽室之中,待她性子磨平之后再行宠幸。
南浦云强占杜屿蘅身子之时,小雨就在一旁侍立。她本想趁他不备,拾起石块砸碎南浦云的脑袋,却见屿蘅在地上痛哭翻滚,衣衫剥去之后,一副躯壳与自己原无多少差异,嫉妒与怨恨再次浮上心头,让她改变主意。她一动不动,从头到尾将一切看尽,又亲眼看着屿蘅被四名壮汉架起、送至迎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