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孙志直对侯希逸的敬意油然而生,二人对视一眼,说道:“凤翔地处偏僻,留不住侯大人,还请见谅。侯大人与那仆固怀恩皆是凌烟阁上的名臣,若能见着他时,还请侯大人晓喻情理,劝他平息刀兵,以免国家残破、百姓受苦!”因命兵士大开城门,放城下之人悉数出城。
侯希逸出得城门,回头称谢,并说道:“我们后面还有数人,其中有一青年才俊,名叫陆涧石,乃是击杀吐蕃小相勃突尼的功臣。他们今夜逃离,还望二位帅节莫要阻拦。”马、孙志直拱手道:“谨遵侯大人号令!”目送众人往西而去。
半个时辰后,紫帐山诸人骑马逃到西门,身后三百泽潞官兵穷追不舍。罗展义发了疯一般,扬鞭催马,死命追赶。陆涧石决不让张铁汉的女儿有半点闪失,让黄锦鳞骑了一匹好马,带上小雨,铁链穿起的五兄弟排成雁翅之形,拱卫左右,涧石抄一杆长枪在手,压在队尾。八个人、七匹马,急匆匆冲出西门,马、孙志直认得涧石,并不阻拦。
罗展义经过城门,指着马、孙志直怒吼:“为何不拦截逃犯?”马道:“今夜只知李抱玉大人排布兵马、调遣官兵,不知有逃犯。”罗展义怒气难支,质问二人:“你们身为帅节,守备不严,难道不怕朝廷怪罪?”孙志直大怒,喝道:“小小散将,敢在我凤翔撒野?”一箭射落,将他长枪击断。罗展义忍气吞声,领着三百军马追出城去。
天黑霜重,城外道路又甚是崎岖,陆大壮五兄弟铁链相连,驭马行进多有不易,渐渐慢了下来,被罗展义追及。罗展义下令放箭,涧石挥舞铁枪格挡,但毕竟武艺有限,几枚箭矢从他腋下掠过,射中铁链五兄弟,陆大壮肩头也中箭。
紫帐山诸人须臾不敢停歇,急急往前。不远处便是凤头崖,山峰笔立,原本无路可登。陆大壮五兄弟发配至凤翔,曾安排在此处采石,在山壁上凿出一条栈道。
栈道宽才咫尺,下临深渊,险峻无比。陆大壮命众人舍弃马匹,沿着爬上山峰,逃到栈道前。小雨惊惧无比,不敢跨上一步。陆大壮一声嘶吼,拔出身上羽箭,砍倒两名追兵,命涧石搀扶小雨,快上栈道逃命。
涧石每与小雨视线相接,身上便如遭了电击一般,怎敢前去搀扶?他哆嗦一下,挺起长枪,说是要和父亲并肩杀敌。陆大壮吼道:“我和你四位叔叔熟悉地形山势,留在这里拦阻官兵。小雨若有半点闪失,唯你是问。还不扶她上栈道?”
黄锦鳞不等涧石回答,一把抢过他的铁枪,斫死两名追兵。涧石无奈,只得咬定牙关,牵着小雨走上栈道。夜寒彻骨,山风如刀,小雨走不稳,一脚险些踩空,涧石急忙抓紧。
小雨才脱险境,顺势将身子蜷缩在涧石怀抱中。涧石想将她挣开,可她愈发紧紧贴住,二人在山风中摇晃起来,险些坠入深渊。涧石不敢再推小雨,将她抱紧,背贴着石壁,一步一步挪向凤头崖。小雨在他怀中,终于感到一刻安宁温馨,她希望陆大壮回过头来,看一看儿子怎样抱着未来的儿媳涉险过关。
东方泛白,天空一片阴沉,刺骨的北风中夹杂着雪籽。紫帐山六兄弟退到栈道之上,抵御罗展义引来的三百追兵。
栈道地形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罗展义攻不上去,折损不少人马,气急败坏,下令放箭。箭去得飞快,却被呼呼的北风吹得七零八落。饶是如此,仍有两名兄弟中箭,身子一软,跌了下去,幸亏陆大壮死死拽住铁链,将他们拉上栈道。黄锦鳞大怒,空中接过两支箭矢顺手掷去,箭借风势,去得劲急,射倒两名官兵。
罗展义见难以追及,分兵一百,守在栈道下面,自己带着余下官兵另觅上山之路。紫帐山诸人见那一百官兵果然坚守不动,便顺着栈道登上山峰。
铁链上的两名弟兄受伤甚重,强撑着爬上山岭,摔在石块上,站不起来。陆大壮甚是焦虑,被北风一吹,满眼泪花。他回头又见涧石、小雨安然立于一侧,略略宽慰了些。小雨出起神来,幻想着:“待下得山去,儿媳好生服侍公公。”
凤头崖就在眼前,可是要登上去,还需经过两道山峰。山路险峻,众人体力不支,在山石上歇了约摸一个时辰,天已发亮,雪花空乌云之中徐徐飘落。两个受伤的兄弟失血既多,经不起寒风凛冽,想要下山。陆大壮道:“栈道下面有官兵把守。我们只有爬上凤头崖,从另一头下山。”
众人爬上一道山峰,又逶迤下到峰谷。雪越下越大,风则小了不少。受伤之人再难挪动半步,坐在雪地之上,大口喘气。众人只得再次休息。
紫帐山诸人刚刚坐下,山峰两侧草木摇动,脚步匆忙,竟是罗展义领着官兵抄山脊上的险道追杀而来。
黄锦鳞大叫一声,举枪就刺。罗展义站在低处,举刀格挡,官兵从他两侧抢到高处,将黄锦鳞扑倒。陆大壮挥刀猛劈,救下黄锦鳞,回头一看,那两名受伤的兄弟却被官兵砍中,已然气绝。
涧石持刀来援,陆大壮却使出全力将他推了回去,冲他吼叫:“你保护小雨,快快逃上凤头崖!”涧石绝难从命,回身砍死一人,誓与父亲叔叔同进退、共生死。陆大壮狠狠一耳光抽在他脸上,以刀威逼:“小雨若少了一根头发,老子在阴曹地府没脸见张大哥,也断然不容你!”
官兵乱纷纷涌了上来,乱砍乱斫,将死去的二兄弟手足斩断,尸身跌落。铁链上剩余的三弟兄怒发冲冠,舞起铁链,将官兵一茬一茬推下山崖。黄锦鳞死守高处,将罗展义压制在下方,令他无从施展。
涧石泪眼朦胧,却又父命难违,只得拉着小雨向凤头崖疾奔。二人爬上另一道山峰,回头看时,只见峰谷血肉缠搅,分不清谁是父叔谁是敌人。他热泪纵横、浑身颤抖,要将小雨留在峰顶,自己杀回去与官兵同归于尽。可就在此时,血肉堆里传出陆大壮的怒吼:“还在等什么?快快逃走!”声音和着雪花在山谷回荡。
涧石被这一声怒吼惊醒,忖道:“父亲约下与侯希逸在凤头崖相见,偶耕必定在那里,我去请他,他必来相助。”当下主意已定,拉上小雨撒腿就跑。小雨又是恐惧忧心,又是情思缠结,被他一拽,摔在雪地上。涧石将她搀起来,更无二话,继续奔跑。
凤头崖看似尽在咫尺,想要抵达,却是峰回路转、百折千回。涧石、小雨才下山峰,又上山岭,晕头转向,几乎迷失道路。涧石仰起头,唯见漫天白雪纷纷落下,想要大声呼喊,半点气力也无。他看了小雨一眼,低头说道:“你独自逃离吧,我回去救我父亲了。”小雨顿时珠泪涌出,哭道:“难道我不挂念陆二叔安危?可是你若去了,除了一死,又有什么意义?”
话音才落,一旁蘅芜从中传出女子的声音,令兄妹二人大吃一惊:“一对狗男女,早死早托生,休在此地碍手碍眼!”涧石转头看时,只见四道光束劈破蘅芜从,原来是四把利剑一齐飞出,猛刺过来。
涧石大惊,将小雨扑倒,就地打滚,躲过飞来之剑。等他鱼跃起身之时,已被四个女子围住,她们清一色狐裘玉带、明艳惊人,纤纤玉手握着明晃晃的宝剑,咄咄逼人。涧石约摸认出,她们是逍遥谷四大鸣禽。
四大鸣禽手中宝剑削铁如泥,四象回元阵在她们手中也颇成气象,才出三招两式,杀得涧石手忙脚乱,身上、衣服上处处是划痕。涧石谨遵父命,誓保小雨安全,豁出性命将小雨从剑锋下救出,反手将她推出剑阵之外。
小雨摔倒在一边,见涧石险象环生,自己却无能为力,急得大声哭喊:“你们为什么要杀石头哥?”连问三声无人回应,拼出命来,一头扎向剑阵。涧石此时已然倒地,连爬带滚抢到近旁,将她提起,甩出一丈开外,厉声斥责:“休要多事,逃命去吧!”黄鸟一剑斜撩,涧石身上又多一道血痕。
涧石连中三剑,已无意再行抵抗,眼中唯余猎猎冬风、皑皑白雪。
涧石被黄鸟踢中,身子飞向山崖,只道坠崖而死,忽而天旋地转,竟是被人抓住后背,硬生生从半空拖了回来。耳畔风声呼呼,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问:“谁人恁般大胆,敢为难我妹子妹夫?”
涧石从万丈悬崖之上兜转回来,落稳在地,才看到身旁又多了四个女子,寒天雪地里只穿着薄纱丝,袅娜妖冶赛过妖狐。她们不是别人,正是逍遥谷四大名花。
涧石万万想不到,会在这绝境之中碰上逍遥谷人;而四大鸣禽也万万想不到,会在这荒郊野岭遇上四大名花。原来,南浦云被铁菡萏打伤,又中了齐玉的一掌,日夕运功服药,与丰王李珙日渐生疏,终于背弃约定,率领逍遥谷诸人不辞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