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相煎(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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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犁不予理会,脚步挪近并蒂将军,边走边说:“我恨他入骨。跟他这么久,只为杀他报仇。今日他被你们所擒,我杀不了他,但求刺瞎他的双眼,以此告慰我死去的姐姐。”他说得极其郑重,眼角还挂着泪珠,令所有人震惊。牧笛仍然难以置信,在旁边喊道:“你胡说些什么?”

槐犁离张涧雨只有五步距离。当年蔺相如挟持楚王,威胁以颈血相溅,也不过只有五步。而如今,张涧雨的阴狠残忍,不在楚王之下,而他的勇力、武功,更是远在楚王之上。偶耕、牧笛、昆仑奴,包括被死死踩在地上的涧石,一颗心都悬在了脖子上张涧雨若想要了槐犁的命,简直比碾死蚂蚁还要容易。

槐犁是个不满十岁的孩童,两眼黑亮,眸子里透着光芒。并蒂将军见他眼角的泪珠已经滚到脸上,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终于生出几分怜悯之意。许月邻横起宝剑,截断他回退之路,问道:“你与他有何仇恨?”

槐犁咬牙切齿道:“他本是逃难之人,路过我家门口。天色已晚,我父母留他过夜。他却居心不良,半夜偷窃我家钱财,还偷看我姐姐洗澡。我姐姐惊觉,他却以刀相携,逼她做那见不得人的事,又怕我姐姐声张出去,便将她杀死。这些都被我看得一清二楚!”

涧石听到这里,大张其口,真不知槐犁为何编排出这些话来。许月邻倒是扑哧一笑,说道:“这厮颇有些色胆,你说那些话,我全然相信。”槐犁继续说道:“我父母听见动静,起床探看。他趁着夜黑,把我父母一起杀了。血海深仇,不可不报。求两位英雄容我刺瞎他的双眼,叫他死前受尽折磨,我的仇恨才得消除!”说毕,放声而哭,甚是惨痛。

他一面哭,一面挪动身子,几乎贴到张涧雨身上。张涧雨见他泪流满面,信以为真,忖道:区区一个孩童,焉能耍弄花招?他深恨陆氏父子,巴不得他们死得惨烈,因此说道:“刺瞎他双眼又有何难?你便割他耳鼻也不在话下。”许月邻更是认为,如此罪名,令人发指,刺瞎涧石双眼,仍然不够解恨。

槐犁领命,果然俯下身来,手中匕首闪着寒光,在涧石脸上乱晃。涧石大惊,心中不禁叫苦:“槐犁啊槐犁,你年纪虽小,心眼却比我还多。你定是怕并蒂将军连你一起杀了,故意编排出那通胡话来,对我横加折磨,以博得并蒂将军欢心,借此保全你的小命。”他越往深处想,越发毛骨悚然,几乎昏死过去。

偶耕参详不透槐犁是何用意,飞身上前试图阻止,却有一道寒光劈面而来,将他拦截在外。原来事许月邻手中宝剑抖动,劈向偶耕的头颈。偶耕真气已失,毕竟招数尚在,急忙缩头躲闪,躲过一劫,正待回身,背后却挨了许月邻一脚,一个跟头栽出一丈开外。

槐犁的刀刃离涧石眼睛不满三寸,涧石恐惧万分,紧闭双目,把脸面左右乱晃。槐犁一声狞笑,说道:“要取你双目,原本不需用刀,只用一根绣花针便可。”

众人都目不转睛看着槐犁,都觉得这个孩童不简单,今日定当有石破天惊的举动。众目睽睽之下,槐犁从怀中掏出刀鞘。刀鞘上面被他掏出一个小孔,孔里插着一枚细细的银针。槐犁将银针拔出,举过头顶,转面对涧雨说:“光刺瞎他的双眼,难解我心头只恨。我要用这根针取出他眼珠子来,只是可能要多费些事。”

涧雨双手环抱,轻蔑说道:“你只管取他双眼,他横竖伤不到你。”话音未落,张涧雨忽觉腰间一麻,原来是槐犁将那枚银针扎在了自己身上。他大为不解,等着槐犁:这小孩太过顽皮,我帮他报仇,他竟敢对我无礼!

槐犁与涧雨对视,同时手指用力,银针没入他的体内。他诡异一笑,随后猛一缩头,转过身子疾步逃出。

张涧雨见他耍弄自己,顿时勃然大怒,短匕一挥,顿时寒光迸射,刀刃已刺在槐犁的背上,正中心窝。槐犁尚未逃出两步,眼前早是一片漆黑,身子没了知觉,如土委顿于地他短暂的圣命就此终结,死的时候并未感觉到痛苦。

槐犁刺入张涧雨腰间的那枚银针,原是逍遥谷四大名花之首葛蕾所使用的暗器。当日险渡漳水之时,齐玉将银针送他,他用银针刺伤王致君、戴保国,以此保住小命。他知道这枚银针威力无比,便在匕首的鞘壁上凿了个小孔,将银针藏在里面,作为防身保命的法宝。今日遇着并蒂将军,他故伎重演,虽刺中了张涧雨,却未能从他刀下逃出来。

牧笛见槐犁惨死在地,如同天塌地陷一般,倒地痛哭。偶耕悲愤不已,舍身向前,抢回槐犁的尸身。昆仑奴急忙凑近,盯着槐犁稚嫩的脸庞,哭声如雷。涧石躺在地上,为刚才的一番猜忌大感愧疚,眼泪夺眶而出。

张涧雨仍在盛怒之下。他循着痛处,拔出银针,狠狠摔在地上。正是这一发狠,他立即头晕目眩、恶心欲呕,继而头痛如绞、胸闷如塞。他尚不知大祸临头,强行撑持,咬牙抵御体内无穷无尽的痛苦。

许月邻察觉异样,急忙将他扶住,询问短长。张涧雨张口欲答,才知咽喉已哑,想冲爱妻眼色示意,却陡然发现,双目已经漆黑一片!他顿时如遭雷击,身子摇三摇晃三晃,瘫在地上,继而口吐白沫、七窍出血。

许月邻从未见过夫君如此骇人模样,一时乱了方寸、慌了手脚。昆仑奴看得分明,痛哭之中憋出几声惨笑,说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槐犁兄弟,你可以含笑九泉了!”

许月邻听罢此语,又急又怒,挺剑相向,厉声说道:“是不是你们做的手脚?赶紧还我夫婿,不然叫你们个个不得好死!”昆仑奴道:“你们当街杀人,横行长安,十殿阎罗早已记下你们的罪名。如今罪业已满,黑白无常索命来了!”

许月邻大叫一声,举起宝剑,便要斩杀昆仑奴。刚迈出一步,便迈步出第二步了,因为夫君痛苦万状,尽被她余光看见。如此危急之时,她连半步都不可以离开。

张涧雨在地上痉挛颤抖,似是蛊虿缠身,周身经络被啃食殆尽。他身上忽冷忽热、忽痛忽氧,竟比下油锅还痛苦百倍,口中兀自哑声叫嚷:“月邻在哪里,月邻在哪里?”

高原之上的一声悲咽,黯没在凛冽的冬风中。许月邻宝剑撒手,扑倒在张涧雨身上,泪如决堤,嘶声喊道:“我怎样才能救你?我怎样才能救你?”嘶吼两声,伏在涧雨身上,用剑指着昆仑奴,说道:“快说,怎样救我的夫君?”短短的一句话,前半部分的语气中饱含怒火,后半则转为无尽哀求。

张涧雨已发不出声音来,唯有直起一根手指,指向西南。许月邻会意,急忙收住悲啼,背起张涧雨,奔出帐幕,跨下土台,奔向王献忠的军营。时不我待,她争抢时间,背着自己的夫婿去见军医。她心中存有希冀,因为南浦云就在军营之中,料想他不会见死不救。

许月邻虽是女子,但毕竟是练武出身,背着张涧雨,并不感到沉重。山坡上千沟万壑,她步履匆匆,每迈出一步,都是朝心中希冀靠近数尺。

然而她在半山腰上停了下来。一支箭挟裹着冬天里无际的寒冷,疾驰而至,箭头先射穿张涧雨的身体,随即贯入她的心脏。她脚下一软,跪倒在地,她的夫婿紧贴在自己背后,还在她后颈上喘出最后一丝热气。

许月邻仍然俯瞰着西南方。一时间,天地昏沉,群山万壑暗淡无光,她的视野,在一瞬间转为深重的漆黑。

射箭之人,乃是陆涧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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