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石、屿蘅连夜护送侯希逸,翌日午时抵达长安。侯希逸强撑病体与家人团聚,又着家丁安排酒席、赠送银两,都被涧石、屿蘅婉拒。二人急匆匆与侯家人作别,便去往城东南的锦鳞客栈。屿蘅自幼随师父游历名城名山,虽则初到长安,见国都的繁华远胜别处,然而终不过是眼底烟霞,因此并无意兴游逛街景。
才到门口,被庾兴、陶杰看到。二人抱住涧石,眼泪都快流出,一叠声问他这几日去往何处,害他们苦找不着。涧石忙致歉意,又说这几日之事说来话长,因向他们介绍屿蘅,烦求安排一间清静的客房。庾兴、陶杰是眼明之人,不消细问,便知涧石、屿蘅是何关系,俱都喜在心间,将他们二人迎进客栈妥善安置。
涧石在客房里小憩片刻,听见楼下厅堂到后面厨房磨刀霍霍、杀鸡宰羊,庾兴、陶杰二人堂前堂后招呼、吆喝,甚是热闹。他不明何意,便去隔壁房间唤出屿蘅,二人一同下楼看个究竟。
庾兴、陶杰一见二人,喜笑颜开说道:“原本想到晚饭时给你们惊喜,不如现在就告诉你们吧。黄四叔和小雨妹妹也在长安,你留下纸条出走的第二天,他们便找到客栈里。还是黄四叔消息灵通,今日又打听到了大大的喜讯,一大早备下三箱厚礼,带着小雨妹妹去拜访城里两位大人物,还叫我们今晚不要接纳客人,他要在客栈中大排筵宴,专门招待这两位大人物。眼看已是黄昏,他二人就要回来了。”
屿蘅听见小雨也在,面上露出喜色,又问黄四叔是何人。涧石精神大振,顿时滔滔不绝,将黄锦鳞生平奇事细细说与她听,又要领着她去后厨帮忙。庾兴、陶杰将二人拦下,说道:“黄四叔乃是我们的大恩人,石头、杜姑娘又是我们的贵客,岂能叫你们做这等粗活?你们只管在客房中歇息,稍后黄四叔回来,喊你们下来相见便是。”
落日熔金,喜鹊在客栈门口的梧桐树上不住啼唱。梧桐叶已落尽,树干在日影下显得更为古健。不多时,远处响起二三男子爽健的谈话声。庾兴、陶杰早早立在客栈门口迎接,又着堂倌上楼来请涧石、屿蘅,说黄四爷、小雨姑娘回来了。
黄锦鳞与两位身着便装的官员手携手、肩并肩,一路说笑着走来。这两名官员,却是一路与黄锦鳞纠缠不休的腊口使商克捷、捉钱令使曾善治。很显然,黄锦鳞送给他们的三箱财物大获他们欢心,再加上黄锦鳞的好口才、好说语,三人一日之内便化干戈为玉帛,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小雨紧紧跟在他们后面,一声不吭,似乎别有一番心事。
庾兴、陶杰迎了上去,商克捷、曾善治便赞道:“二位东家果然好本领,初到长安便结识了元家三公子,置下偌大的产业。日后见了三位公子,还请为下官引荐引荐。”庾兴、陶杰一听便知,是黄锦鳞告诉了他们这锦鳞客栈背后的靠山,他们由此刮目相看,并期望借此机会攀附权贵、升官发财。
庾兴、陶杰连连谦逊、赶紧下拜,被商克捷、曾善治连忙扶起。众人一边说笑,一边走入客栈之中。
屿蘅在窗台里见到有官员到来,便有几分不悦,推说身子困倦,不便下楼来见。涧石一人从客房走出,迎着二位官员施礼,随后与黄锦鳞相见。
黄锦鳞一步抢出,抱住涧石,几番哽咽,说道:“你一声不吭去了这几日,累你四叔苦找不着!”又把他推到小雨身前,说道:“小雨近来颇为抑郁,我也劝解不开。你们兄妹相见,一定要好好叙谈叙谈!”
商克捷、曾善治打量半日,问道:“这位小友倒也十分眼熟。”涧石笑道:“小可在青州身受重伤,辗转到此,路上倒有幸得见二位大人尊面。”二人仰头大笑,赞道:“我们走南闯北,押运的人口不少,似这等伶俐的青年子弟却是少见。”
小雨与涧石相见,本来愁苦的脸色顿时活泛起来,眼珠现出亮色。她抑制不住,紧紧抓住涧石的双手,差点当着众人扑入他的怀中。好在涧石扶住她的双肩,她这才站定,见石头哥满眼关爱看着自己,又见众人围在旁边指指点点大声谑笑,便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一边微笑一边抽搐。黄锦鳞得意大笑,一手挽过涧石,一手为商克捷、曾善治引路,又催促小雨快些跟上,众人一起走进厅堂。
小雨自从与涧石分别后,又是幽怨、又是惆怅、又是悔恨,想到断肠处,每每痛不欲生。直至与黄锦鳞相逢,得蒙他的照顾,这才略略宽慰,只是心中永远忘不了自己的石头哥,哪怕他有千般不好,自己对他也是万般眷恋,更何况他们在太行山的绝境之中已有过夫妻之实。她牵着涧石的一角,紧紧跟在后面,几次踩到涧石的鞋子。
黄锦鳞一心想救回紫帐山幸存的兄弟们,路途中打听到商克捷、曾善治的行踪,于是带着小雨跟到长安,不料在城中得遇庾兴、陶杰。这数日中,庾兴、陶杰和黄锦鳞、小雨四处寻找涧石,各是心急如焚,互相之间也颇说些宽慰的话语。小雨以为涧石是独自一人,并不与屿蘅在一起,心头浮现出诸多念头,诸如屿蘅与他分道扬镳或是屿蘅已死之类,虽十分为这位姐姐心酸,但更多的是庆幸,因为她毕竟心存希冀,觉得石头哥自己的夫君会回到自己身边。
这几日,黄锦鳞见小雨闷闷不乐、惆怅满怀,只当作是小儿女心事,打趣道:“你也不必每日发愁,等涧石回来了,我们在长安城中为你寻个婆家,风风光光嫁出去,你自然就宽心解意了。”原以为能说得小雨一乐,熟料竟是火上浇油,激起她心头万般疑虑:“人人都知我与石头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们天生就是一对儿。黄四叔最是精明人,为何说要为我另找婆家?莫非石头哥早就另有打算,不告诉我却告诉了黄四叔?”她百思不得其解,莫名垂下泪珠,惹得黄锦鳞讶异非常。他怕小雨独自闷坏了身体,每日打听涧石踪迹,也带着她四处闲逛,即使自己去见商克捷、曾善治办重要的事,也将她带在身边,一是免得她胡思乱想,二是顺路带她历练历练,也熟悉些人情世故。
不论如何,石头哥终是回到了自己身边。小雨的满腹惆怅似乎瞬间消弭,可她心中似乎又藏着无穷的疑窦与不安“为什么黄四叔不直接主持我与石头哥的婚事,却要为我另觅婆家?”
她拿眼偷看涧石,以为他早和黄四叔谋划已定,恨不得扑到面前,向他逼问答案。而此时的酒桌之上,已是觥筹交错、灯火辉煌,满屋子里飞扬着男人们激扬的话语声。
商克捷、曾善治坐在首席,与黄锦鳞等人饮过一循之后,拍着肚皮说道:“黄兄邀我二人至此,必有大事相询。你有什么事只顾明说,我二人官卑职小,在长安城却也有些手段。”黄锦鳞敬酒一杯,慨然说道:“实不相瞒,我在青州有一班兄弟,正是在二位大人的看押之下,千里迢迢从青州来到京城。如今还求二位大人告知去向,我也好前去搭救。”
商克捷一听,正色道:“青州这趟差使,不仅路途辛苦,我们哥俩一文钱也没捞到。说到紫帐山一干人犯,也在此次羁押之列。按照朝廷批示,原是要将他们送往三辅之地的富豪人家,终身为奴为娼。只是近来战事吃紧,长安西边吐蕃、回纥大兵压境,我大唐守边士兵不足,于是将他们交给了兵部,由兵部侍郎安排他们充军去了。”
黄锦鳞一听,更敬一杯,说道:“这一班兄弟乃是黄某至交。还望大人告知他们发往何地、编在哪部,我也好去找寻回来。”
二名官员见问,双双皱起眉来。曾善治道:“这军中之事,我二人却无权过问,也无从打听。只不过外敌大肆进犯,长安以西大片山河尽归他人,如今唯有凤翔郡,作为京西要冲,尚未丢失,不过也是危如累卵。你那些兄弟既是充军去了,多半是发配去往凤翔。”
黄锦鳞又问当前凤翔守官是谁、敌情如何,二官员一一为他作答。黄锦鳞喜上眉梢,说道:“兄弟们身在凤翔,真是近在咫尺。我拼出身家性命,也要将他们救出来。”商克捷道:“黄兄不忘兄弟情谊,真真可钦可敬。只是听说吐蕃兵士凶悍异常、杀人务尽,我军屡战屡败、死伤累积,你那些兄弟是吉是凶,只怕难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