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纳又问涧石,涧石依然不答,李纳说道:“元家三公子看上了马上那位女子,特别嘱咐,若是见到她,不惜代价带回相府。你落在我手里,我本该宰了你。只是你与那女子如此亲密,多半能顺藤摸瓜捉住那女子。”
赵勃、王升再三逼问屿蘅现在下落,涧石哪怕他们拳脚加身、哪怕他们以刀相胁,饶是不知,即使知道也如何肯说?李纳道:“事态紧急,我也不与你在此消磨光阴。带去长安,见了三爷,我谅你不敢不说。”说毕,大手一挥,军马启程。路上寻着一辆囚车,将涧石锁在囚笼内,带到长安。
长安城东南角的锦鳞客栈,生意算不得红火,却也颇有些到此食宿的客人。李纳、赵勃、王升定了客房,便去前厅饮酒用饭。涧石连人带囚笼被搬到柴房中,捱到夜晚,也不见人送菜饭,连送口水喝的人也没有。他心中想道:“我弄丢了屿蘅,自己也身陷囹圄。元家三少和这李纳绝非善类,我竟不知能否活到明天。”忽又想道:“都道长安繁华,我才到长安,没来得及看这花花世界,便要赴死,也不知长安的饭菜是否可口。”想到这里,涧石大为懊恼,拽动铁链,喊叫起来。
喊了半晌,来了一个伙计,声馕气埋怨一通,从怀中摸出小半块馕丢给他。涧石不依,说自己是李纳带来的重犯,晚饭定要有酒有肉。那伙计斜了一眼,气愤不平转身离去,出门时却和客栈的两位东家撞个满怀。
这两位东家本在账房中会客,账房离柴房不远,因此听见涧石的呼声,出来看个究竟,正好撞上伙计,当面将他训斥一通。那伙计满肚子委屈去了,这两位东家不回账房,却来柴房看个究竟。
涧石盘踞在囚笼之内,呼喊一通,感觉痛快了不少。可刚一平静下来,立即想起屿蘅,进而想起小雨,顿时愁思郁积,长叹一声,垂头不语。柴房门呀的一声开了,他只顾想心事,也懒得抬头观瞧。
“是石头兄弟吗?”柴房门口传进问讯之声,语带关切。
涧石心头一懔,觉得那腔调似十分相熟,但蓦地里想不起是谁。他抬起头来,想看看问话之人究竟是谁,怎知道他的名字。
涧石头还未抬起,锦鳞客栈的二位东家两步抢到囚笼一旁,跪在当面,珠泪横流。这两位东家,原来是青州黄锦鳞邸店的两个伙计。那一夜,黄锦鳞带他们去青州城外河边贩鱼,却与逍遥谷的黑衣人遭遇,又在那里遇上紫帐山遭难逃出的众兄弟。黄锦鳞连夜将他们遣走,以免牵连。当时晏适楚也在,还赠与他们不少飞钱。
这两个东家,一个叫庾兴,一个叫陶杰,当初在青州时,与涧石倒也相熟。他们抓起涧石的手,齐声问他为何落得这般境地。涧石在绝境之中遇到故人,顿时泪眼如梭,咽喉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庾兴、陶杰再三劝慰,他才止住泪水,将紫帐山如何遭难、他受伤险些丢命的事情略去不说,只说自己与李纳结下梁子,又与元载的少子元季能不睦,被他们擒到长安,料是有死无生。
庾兴、陶杰跟着黄锦鳞颇学了些经商之道,察言观色便知紫帐山众兄弟绝无好下场,因此不再多问,唯有默默叹息。庾兴道:“长安之大,皆知宰相元载是甚等样人,他三位公子又是甚等样人。依我所见,元氏一家定难得善终,只是害苦了石头兄弟。”陶杰连忙招呼伙计,要他去厨房端些好饭菜来。
涧石刚才觉得饿,此时又是胃口全无,怅然道:“小雨妹妹一直和我在一起,却在渭南走散了,至今下落不明。还有一位女子,姓杜名叫屿蘅,于我有恩,也与我失散。我命难保,还请二位哥哥放在心上,帮忙寻找她二人,我死也心安。”
庾兴抓紧涧石的手臂,说道:“石头兄弟休要懊丧。你未毕就死,小雨妹子也有下落,还有老东家黄锦鳞四叔,他们在一起。”他一面说,陶杰一面点头,说道:“只是眼下小有些麻烦。黄四爷、石头兄弟对我们恩深似海,我们一定会竭力搭救。”
涧石一听是黄四叔和小雨妹妹,立即瞪起眼睛、欠起身子,急忙追问原委,却听柴房门外有人喊道:“庾、陶两位兄弟,去了恁久,怎么还不回来?把我们哥俩闷死在账房里不成?”
庾兴、陶杰急忙收起泪水,站起身来,压低声音对涧石说道:“黄四爷、小雨妹子就在外面二人手上。你且在此,莫要忧虑,我们去与他们商谈。”
柴房门口那二人便是捉钱令史曾善治、腊口使商克捷。他们离开潞州之后,押送着青州一干人犯、奴隶来到长安,将他们移交有司。如何处置这一干人等,有司也是经过了深重考虑:如今吐蕃大军压境,侵吞我大片河山,回纥也是虎视眈眈,更有仆固怀恩起兵造反,京城贵胄、富户也无心广蓄劳力在京郊开垦田亩,姑且将这伙人犯、奴隶打发到长安西面凤翔郡去,战时当兵、闲时屯田。
曾善治、商克捷千里迢迢贩运人口到得长安,原以为可以转卖给贵族大户,从中大赚一笔,谁知长安形势危急,无人愿意接手,手里这一干人等被有司接管,安排到军队里去了,自己却没讨着一文钱的好处。
二人领着几个差役来到城门洞下,眼看着城下的官兵接过这帮人犯、奴隶,押送前往凤翔去了紫帐山的七位兄弟就在其中。二人怅然若失,闲步去往城东南的坊间消遣游玩,碰上了在那里探头探脑打听消息的黄锦鳞,张小雨瑟瑟缩缩就在他的身后。
曾善治、商克捷深深记得黄锦鳞在相州时,他们被黄锦鳞诓走大笔官家钱财,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明。二人仗着一身官服,指挥差役将黄锦鳞、小雨一齐拿下。街坊闲人上前围观,他们逢人便说:“拿下青州人犯黄锦鳞及其从犯,即刻送府衙审讯。”
他们押着黄锦鳞、张小雨,一路穿街过坊,送到府衙权且收押。长安街道相通、坊舍相连,但有稀奇事,便一传十十传百,从你知我知变为人尽皆知。庾兴、陶杰每日与来往客商打交道,自然也听得传闻。他们托人去府衙打听,确是黄锦鳞、张小雨二人无疑,便想方设法搭救。
这一日,他们趁曾、商二人在城中闲逛,便上前客套一番,随后请到客栈之中喝酒吃肉,酒足饭饱之后再请到账房之中秘语。所议之事,便是要使钱保释黄锦鳞、张小雨二人。
涧石见庾兴、陶杰匆匆忙忙迎出门去,自己在柴房之中侧耳而听,只听外面两人说道:“黄锦鳞诓骗公府的钱财至今未还,罪不容诛,你使再多钱也是无用。那个丫头嘛,倒是上佳货色,以往太平时节,在长安城可以值钱三百缗。”
庾兴、陶杰道:“还请二位大人开恩通融。”曾善治道:“要救黄锦鳞也未尝不可。你把这间客栈转卖他人,卖得的钱勉强抵得上。”庾兴、陶杰道:“此事甚秘,二位官爷切莫高声。”四人一道,仍回账房之中商谈。
柴房里漆黑一片,涧石也不知庾兴、陶杰到底与那两个人说些什么。少时,已有伙夫将饭菜端上,涧石一口气吃完,歇息一阵,听到柴房外响起脚步声,原来是庾兴、陶杰将曾善治、商克捷送走。二人找堂倌问了两句话,也无暇前来与涧石叙话,急忙去前厅为李纳陪酒。
涧石独自在柴房之中,心道:“庾、陶二位哥哥离开青州之时,携带的钱物固然不少,但是长安寸土寸金、居大不易,那些钱财断然盘不起诺大的客栈。他们说要搭救黄四叔和小雨,也不知是真是假。”心中狐疑,不觉困意上升,囫囵睡去。
次日醒来,李纳、赵勃、王升已站在柴房外,指挥那队官兵将涧石重新搬上囚车。庾兴、陶杰站在一旁,冲囚笼指指点点,假意问他这是何人、犯下何罪。李纳高傲而得意,说道:“此乃朝廷侵犯,冲撞了元家少爷,离死是不远了。”庾兴、陶杰连声附和,将他们送出客栈门外,只顾向李纳献殷勤,并未看上涧石一眼。
行了一个多时辰,从长安东南来到西北。涧石窝在囚笼里,两只眼睛朝外看,果然是名城大都、海陆之地,物类充盈、民人富庶,更有连属不不绝的崇楼高阁、甲第阀阅。来到一片开阔地,前面高墙阔宇、巍峨崇隆,便是宰相的府邸。正门常年关闭,只有侧门可以绕行。李纳在前打头,毕恭毕敬向看门的家丁禀报,家丁向内通报,半晌过后,方才传话,准许他们进入。家丁引着李纳走在前面,一面回头吩咐他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