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浦云道:“仆固怀恩身经百战、杀敌万千,武艺高强、勇力过人。众虎贲从道口鱼贯而出,难免行动迟缓些。若当场不能将他制服,又当如何?”吕思稷大笑一声,说道:“谷主考虑周详,旁人实所难及。不过你且看来我们所处之地,乃是地道之中的一间斗室,斗室的顶部你道是何处?那便是仆固怀恩的坐席!这斗室之内,立起两根竹竿,将顶部撑起。双龙会上,从斜道杀出的虎贲若不能取胜,藏在这间斗室之内的兵士便将竹竿斩断。竹竿一断,长亭里的地板必然塌陷,仆固怀恩必然跌下,成了瓮中之鳖,任他三头六臂,到时候插翅难飞。”
说一句,逍遥谷人称赞一声,夸说骆大人、李大人计谋巧算,恭维吕大人说得明白。昆仑奴一字一句听在耳里,心悸不已、义愤填膺,默默将他祖宗十八代翻出来骂了个遍。
偶耕、槐犁醒来之时,已是深夜。昆仑奴仍然瞪着眼睛听外面动静。二人凑近,也想知道外面发生何事,昆仑奴一脸严肃,将他们推开。吕思稷、南浦云和邓昆山、杨祖绪早已回城,地道斗室之中,郭志烈、曹以振领着那队亲兵搬运尸体。血腥之气以及死者吐出秽物的馊臭穿过气孔,令三人恶心欲呕。
捱到次日,三人均从梦中饿醒。昆仑奴耳朵贴着气孔听了许久,外面一点声息都没有,这才说道:“偶耕身上有铁链,响声太大。我和槐犁去外面找些吃食,被人打死总比饿死在这里好。”
偶耕觉得十分危险,欲要拦阻,昆仑奴道:“为了救你,八辈子的产业都花出去了,还在乎眼下这点危险?”槐犁也劝他放心,只顾在此等候。二人小心翼翼钻出狭洞,蹑手蹑脚将出口掩埋。此时地道里的劳工尸首已经搬空,郭志烈、曹以振以及众亲兵都在军营,同军吏商议如何捉拿偶耕,地道之中空无一人。昆仑奴、槐犁趁着地道内昏黑一片,摸索着向粮仓走去。
地道在粮仓这一端的出口,隐藏在粮堆之下。守粮的军士把守在粮仓门口,严密防范生人靠近。昆仑奴、槐犁从粮堆下探出头来,只见满仓的黍粟、满桶的菜油,更加饥饿难禁。槐犁忍不住饥肠辘辘,早已掏出匕首,划开一个麻布袋,掏出一把金黄的小米,直接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陡然,昆仑奴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将他按进洞口。二人探出头来向外看时,只见吕思稷面色铁青,死死拽住军吏,一颠一拐走进营门,径奔粮堆。守粮的军士想要跟进来,都被吕思稷轰走。吕思稷将军吏重重掼在地上,回看四下无人,方才阴森森、怒冲冲问道:“钱袋子从哪里来的?趁早实说!”
军吏还想抵赖,被吕思稷一个响亮的耳刮子打翻在地。饶是如此,吕思稷仍不解恨,复又怒踹两脚,凶神恶煞一般说道:“你险些将我害死!你快说实话,胆敢隐瞒半句,叫你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军吏吕思稷声色俱厉,牙根咬得脆响,恨不得生吃了自己,不敢再有欺瞒,便将昆仑奴贿赂他、他连夜释放偶耕的事情如实说出。吕思稷逼问:“既是你手下的劳工,他们逃往何处去了,你焉能不知?”
军吏道:“我只顾收钱放人,他们能不能逃出去,全凭造化。我这几日委实不曾拿着他们,被巡夜兵士拿住打死也未可知。”吕思稷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一点踪影也没见着,你的项上人头难保安稳!”
军吏魂飞胆丧,把头磕得砰砰作响,泣涕涟涟,哀求吕思稷从轻发落。吕思稷道:“那袋钱财,是淄青节度使李正己之子李纳进献骆大人的。数日前,在骆大人房中失窃。你偏偏将这些钱物连着布袋一起给我,我放在案头尚未清点,谁知骆大人忽然造访,看见这布袋。这布袋之上有‘青州呈献’四字,被他认出。后面的事我就不与你说了,骆大人怀疑我伙同外人偷盗钱财,险些要处死我,我千难万险才从刀下讨回性命。骆大人不饶我,我又怎能饶你!”
军吏听罢,几乎瘫软在地上,口中说道:“我安排兵力,四处搜捕,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抓获那三个人犯!”吕思稷长叹一口气,说道:“姑且信你一次。速速去办!”
昆仑奴和槐犁见此情景,也是吓得心虚胆怯,赶紧缩回地道去,钻进狭洞之中,将出口掩埋得严严实实。果不其然,吕思稷亲自领着一队亲兵来到地下,来来回回搜寻几遍,终究未能找到蛛丝马迹。他怒气难当,传出命令,将整个隧道插上火把,日夜不得熄灭。昆仑奴一见火光晃眼,暗自叫苦不迭。
约摸到了黄昏时分,地道内噪动起来,原来是泽潞节度使李抱玉领着七大虎贲亲自来到。明日便是中秋佳节,他在土台上巡视已毕,觉得这浩大的工程差强人意;而他最关心的是地道,是能否确保在双龙会上击杀仆固怀恩,因此特地来到地下探视,并要亲自在这里部署兵力。
吕思稷与李抱玉在斗室之中会面,安排明日大小事务。吕思稷说道:“仆固怀恩有万夫不当之勇,然而逍遥谷主南浦云武艺既高、众手下也绝非俗辈。他们既然不是外人,明日一起协助刺杀仆固怀恩,以保万全。”
李抱玉道:“吕大人也太小觑了我泽潞方镇。我这些虎贲壮士,个个有拔山之力,要杀仆固怀恩,何须他南浦云?”吕思稷道:“那就安排南浦云在长亭之中陪宴,作为策应,若有差池,他率部全力相助,确保万无一失。”
李抱玉点头应允。吕思稷又说:“骆大人带来的一队亲兵,个个忠勇可嘉,留在地道中,助你们一臂之力吧。”李抱玉挥手道:“这一队亲兵,只管在高台之上,陪着骆大人纵情饮酒便是。地道之中,我自当安排精干兵将,确保无虞。”吕思稷沉思一回,说道:“如此也好。俗话说狗急跳墙,万一仆固怀恩要对骆大人不利,这些亲兵在他身边防备不虞。”
二人计议一番,将诸事安排停妥,决定在地道内留下七大虎贲以及一队精兵。李抱玉叮嘱再三,小心申明:双龙会上,只要号令发出,七大虎贲从斜道冲出,行刺仆固怀恩;若急切之间未能得手,精兵便在斗室之中斩断竹竿,让仆固怀恩坠落深坑,将其一举击杀。
七大虎贲引着一队精兵立下重誓,定叫仆固怀恩有来无回。李抱玉信誓旦旦说道:“斩除仆固怀恩,乃是泽潞方镇奇功一件,明日必须大获全胜!”吕思稷这才放心,与李抱玉携手而出。二人来到军营,详细盘问军吏,要他将骁勇善战的兵士列出,作为地道里的伏兵。军吏的把柄被吕思稷攥住,不敢不尽心尽责,当着两位大人的面翻出军士名册,一个一个仔细挑选。此时的地道之内,只剩下七大虎贲。
狭洞之内,因黄土堵住出口,偶耕、槐犁倒听不见外面是何人来到、究竟商议一些什么。槐犁频频发问,想知道地道里的情况,昆仑奴说:“明日双龙会上,仆固怀恩定被他们千刀所戮,我们只怕难捱到那一刻,早就饥饿而死。”
偶耕一声叹息,说道:“都是我愚钝,连累你们受此磨难。”昆仑奴道:“你若手上没有铁链、脚上没有镣铐,我们要逃出去倒也容易。”
槐犁突然打起嗝来,说道:“我吃了一把粟米,噎得难受,想出去喝水呢。”昆仑奴一肘子顶在他肚子上,没好气道:“你尚且吃了一口,我连粟米的香味都没敢多闻!”槐犁叫嚷一声,咯咯笑起来,昆仑奴翻身将他按住,低声喝道:“生死关头,你怎么还敢高声?”
槐犁正值少年,嗓音尖利,从狭洞的气口传出,在地道之中回荡。七大虎贲听了,甚是惊疑,四处搜寻一番,没寻着人影,只道是鬼哭,不再放在心上。
少时,军吏端来一个案板,案板上堆满了煮熟的羊肉,笑嘻嘻请虎贲享用。安德广问道:“这端菜送饭的事,只劳一个兵士便可,何须你亲自送来?”军吏道:“李大人、吕大人在军营里吃席,因明日双龙会事关重大,特命将上好的羊肉端来犒赏七位大爷。因地道之事甚秘,闲杂人等不得擅入,所以我亲自来送。”
安德广留军吏一起吃肉,军吏一心回去奉承李抱玉和吕思稷,因此固辞。铜球四一口咬下一大片羊肉,粗声问道:“有羊肉吃,怎么没有酒喝?”军吏道:“七位大爷明日有大事要办,故而长官有令,不得饮酒。”说着,急匆匆出去了。
七大虎贲狼吞虎咽之声,听得昆仑奴心痒难耐、不能自持。他将耳朵紧紧贴着气孔,细听那吮嘬羊骨的脆响。偶耕、槐犁见他一副怪样,如同野猪发春,十分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