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光试探的道:“姑娘,你到底是人是妖?”
白发女子道:“人。”
“什么人?”
“道人!”
“何方道人?”
“狐岐山!”
吕光心神一荡,默默念到,狐岐山……这不是上古奇书《山海经》中出现的地方吗,难不成世间真有此地?
狐岐山,无草木,其中苍玉满地,山狐遍野。
吕光此时已经隐约猜到这些神秘女子的身份了,她们或许就是那传说中修炼成人的妖狐!
白发女子眼如清湖,瞳似星辰。吕光若有所思的模样,倒映在她炭黑如墨的瞳仁上。她心中对吕光更是浮起欣赏之意,常人如果见到今晚这般奇象,恐怕心智早就崩溃失常了。而眼前这位少年郎,神态刚正,本心清明。
“山在何处呢?”吕光身形一转,指向依旧跪拜在地的众女,“那这些姑娘跟你可是同族之胞?”
白发女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像是要把自己的来历一一告诉吕光。她眼珠俏皮的一转,叹道:“可惜只有我修身成人,明心悟道。众位姐妹,兽习难改,虽能神魂念头幻化成人,不过这只是下等的‘障眼法’,掩人耳目罢了。”…,
白发女子这席话,就好像是为吕光打开了一扇神秘宝库的大门。这些东西,吕光从未接触过。不禁暗暗称奇,疑声问道:“神魂念头?那是什么?”
它们全都盘卧在地,尾巴盘起。
吕光虽说早已猜到,可当乍一看到实际情况果真如此后。这般奇异壮观的场面,还是多少让他心中震撼。
吕光喃喃说道:“神魂修道……凝聚念头,千里摘花……这,世上真的有这般法术吗?”
他博闻强记,对于神话鬼怪的事迹,知晓一二。可白发女子的这段话,吕光搜肠刮肚,也找寻不到半丝踪迹。心下生疑,在所难免。
白发女子不再解释,阁楼内青狐遍地。她随手用食指点住一只狐狸,张口说道:“相公,现下世间是何节气?”
“鸿雁南飞,寒蝉低鸣,现今正是白露时节。”吕光虽不明白白发女子为何突发此问,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回答道。
“此月可有牡丹花开?”
吕光低声言道:“不曾,牡丹四月初开,六月凋谢。大周王朝,处处如此。”
“既然这样,那奴家就让这位妹妹回千里之外的‘狐岐山’摘朵牡丹花,送与相公。”说罢指尖处显出一滴水珠,玉指微抬,水珠就落入了面前青狐之口。
吕光满腹疑窦,正要发问。只觉眼前白光如昼,照得他睁不开眼。当再度睁开眼后,眼前却是出现了一株粉红瑰丽的牡丹。
这株牡丹无根无土,就这么立在虚空之中。恰如无根之水,空中楼阁。
“真是牡丹?这莫不是姑娘变的‘戏法’?”
白发女子眼含笑意,对吕光刚才的表现,很是赞赏,俏声道:“天、地、性三魂觉醒成功!眼前你的身心在我神魂内丹之内。只需再做好最后一步,你便能魂念离体,畅游九天。”
吕光听不明白,低头思索。
万物生灵,欲要明心成人,必须把日夜感悟的事理,凝聚成一枚‘金丹’,存于气海。
这狐族女子口吐金丹,注入吕光身体,以定他三魂七魄;再借以‘海蜃珠泪’把她神魂中的法门投影于吕光心田。…,
开启法门,方可寻径而走。
这就好比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由一个身具大力的壮汉,背着他一路翻山越岭。可是,壮汉毕竟不能一路护行,前方之路,还是需要自己去走。
“能否在一刻钟的时间内,魂念离体,就全看相公你的悟性了。”白发女子眉似山黛,微微翘起。
吕光竖耳恭听,他明白最关键的一步就在此处。
白发女子纤纤素手,朝铜镜上一指,清声道:“适才相公一路登塔,可是看到许多人在打坐修行,那可曾看清他们的面目、姿势、衣着?”
“一晃而过,不甚清晰。”吕光身形笔直,语气平和。
白发女子喟然一叹:“思绪如云,念头似烟。念头是人眼观看到外界之象,本心感悟世间之理后,而在心中顿时产生的一缕躁动及思想。”
“这就是万物生灵的念头?”吕光声含疑问,急忙道。
“对。相公事先所见到的人和物,只要能把这一个个画面,剔除糟粕,求同去异。最后凝聚和谐,就可成为一个完整的念头!”白发女子俏影一转,指向额头,“凝聚念头,冲上天门,才能魂念离体。”
吕光心中讶异,暗忖道,这未免太难了。转瞬即逝的事物,不加记忆,又如何能够回忆起来呢?他凝望着面前的虚空,神色不定。
白发女子声含傲意的解释道:“凡人有念无神,唯有凝聚念头,融于三魂。再炼魂化神,方能修出神魂!此刻我也仅能使个巧招让相公做到第一步。”
凝聚念头,融合魂念,炼魂化神。
吕光心有所悟,平凡人只有凌乱的记忆画面,当把这些画面全部统一成一个整体,凝为念头。然后念头与三魂彼此交融,才能成为魂念。再进而把魂念沉心提炼,精益求精,最后也就是白发女子口中的神魂。
吕光魂海中暗暗把白发女子所说的话,整理分明。
念头,魂念,神魂。层层递进,如登天梯。
修道之路,始于足下。现今,吕光已迈出了万里道途的第一步!
“记起的画面越多,最后炼就的念头愈强大。”白发女子的身影倒映在千百盏铜镜中,真是月映千江各不同。她凌空指向铜镜,“相公每回想起一副画面,此层铜镜就会破碎一盏!此地共有五十八盏,想要成功凝聚念头,至少需要十八盏铜镜破裂!”
时间而逝,不留半点情分。
“好!事已至此,无由退缩,在下定要成功!”吕光说罢便静心收神,不再言语。
塔楼内,暖风穿梭,道符飘荡。
吕光闭目沉思,此层是第五十八层,也就是说,只要能回忆起十八层塔楼中的画面,就可以涌现念头。
……
咔嚓!
塔楼安静的气氛,被一声尖锐刺耳的碎裂声打破。
一盏铜镜,似久旱龟裂的大地,慢慢出现了几道裂纹。瞬息之后,宛如青石投湖,裂纹向周围扩散开来。
仅仅数个呼吸,就有一盏铜镜破碎!
白发女子面色肃然,心神大震。她修道数十载,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凡人,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就回想起一层塔楼内的画面。她自认为自身在修道一途上,勤奋刻苦,天赋异禀,进境颇快。此际,突然见到吕光这样一个悟性更加出色的人,心中难免会涌起几分酸意。
吕光面色冷然,眼珠转动,眉头紧皱。
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回忆适才登塔路上所看到的场景。
满地黄符,铜镜矗立,一男一女,无桌无椅。
吕光魂海中浮现起他所在这一层塔楼的场景,分毫不差。
第五十八层,成功!
不知为何,当吕光把这一层的景象,回想完整之时,魂海中便会浮现出一根金色丝线,他甚至都能够清晰的用眼睛‘看’到这根丝线。
他心思急转,在记忆里搜寻白发女子前言,确定她并没有说过这般情况。
第二根丝线出现。
……
流水不止,时间无情。一刻钟的时限,已经所剩不多。
塔楼中满地狼藉,铜镜碎片反射出幽幽的黄光,把整层楼阁熏染出一种诡异的气氛。
四、五、六……十七,白发女子心中有数,眼下吕光已经回忆起十七层塔楼的场景了,就差最后一层!她嘴角微扬,双手负背,心中不由得对吕光升起些许赞叹。
五十八盏铜镜,依楼层顺序而排列,现下破裂的均是后几排。
由此可知,吕光是从上往下回忆。从此层开始,一直回想到四十二层。
吕光呼吸急促,额头隐隐有汗水浸出。两腿僵硬,双手颤抖,似乎在忍受着什么苦痛。从此层而始,吕光按照楼层倒序,观想出每一层楼阁的场景,费神颇多,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回忆如长江流水,奔流到海,想要强行截住东流之水,直如登天!
十七根金色丝线,井然有序的在吕光魂海中,无风自动。
吕光感觉金线的一端,仿佛就在自己手中,只要心意一动,金线就会令行禁止,听从指挥。
白发女子看的清楚,吕光定然是碰到最后一道难关。但她此刻,却全然帮不上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此际吕光只能靠自己!
不对,还是不对!
最后一根金线,迟迟不能出现在脑中,吕光心知时限将到。
凝聚念头,出体遨游,体会道法原理,这些全都萦绕在吕光心间,令他异常渴望。
“前!”
恰在此时,一声震天动地的大喝,在吕光耳中响起。
这声音如剑芒寒光,猛刺吕光心头。这声喝叫,直接让他敛定思绪,收拢心事,本心澄明,再无丝毫杂念。
白发女子双眸微闭,单手伸向空中,一手指向那‘囚笼’。她吟诵法诀,灰色的天幕,陡然出现一个黑洞!好像是衣服破裂,从天幕中伸出一只金色长臂,曲指成爪,一下抓向那九根巨尾所化的囚笼。
砰!
一声巨响,囚笼便化为一抹青烟,腾空而起。
白发女子额头隐隐有香汗溢出,她缓缓睁开双眸,向前方喝道:“臭道士,我不杀你,更不会把你交给‘长生殿’。你一缕精魂,已进入锁魂瓶内。我把它交给这位相公,从今天起,你好生侍奉于他,要是敢生出二心……哼!你是知道后果的。”
吕光听从白发女子之言,用心感应,把自己的一缕念头,慢慢触向玉瓶。
汩汩~~
吕光念头如泉水淙淙,缓缓流入瓶内。
老道被这声细微响动惊醒,自己性命握于他人之手,好死不如赖活。只要存活于世,就有无限的可能。虽然这锁魂瓶非常难以破解,但也不是毫无机会可言。
天无绝人之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道理他明白。
老道面色一缓,突然谄媚的笑道:“贫道晓得,晓得!”说罢他眼角余光一扫,瞥见一三岁小儿,手拿锁魂瓶,与他遥遥相对。
火烧眉毛正是危急时刻,先一致抗敌,回头再说。
吕光做出决定,向老道投去一个‘走为上计’的眼神。
千松早有准备,此人无声无息降临此地,境界之高不言而喻。
“你们道门自诩为天下正统,处处贬低我修真之人。嘿嘿!今日就让我来见识一下你道门法术的厉害,看看谁才是旁门左路,不值一提!”
呜~~~
此言一出,吕光陡觉四周空气震荡,风声呜咽,飞沙走石,夜幕更加漆黑起来。就连那‘磷火’之光,也是忽闪忽灭。
山林上空,好似被一双巨手,突然揭去一片。从中涌出千道气浪,以迅雷之速,向吕光跟老道所立之处袭来。
“天罗地网!”
千钧一发之际,老道把袖笼中的所有黄符全都撒向空中,双手飞点。
吕光因家教渊博,他是把书读到骨子里的人。不能说有状元之才,但全身上下,此刻也显现一股读书人特有的傲骨正气。噼里啪啦!
烛光摇摆不定,豆大的灯油从蜡烛上“蓬”的一声滴到了地板上。
这女先生一头银发,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鬼魅妖异。
“好,好一个读书人。果然是令奴家心悦诚服,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奴家也明理识道。”白发女子拍手称赞,停顿片刻,音调陡然一转道:“但是你路经‘云澜溪’,确有冒失不妥。有错理应要受到惩罚。”
“姑娘,如果你是要与我做出那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来,那恕在下不能从命。”吕光心下了然,原来这就是连叔口中的‘云澜溪’,看来自己并没有走错路径。
一道道黄符顿时变成绳线,进而紧紧交织在一起。
万丈青光,陡然由网身上迸出。照的整个夜空,亮如白昼。
砰!砰砰!……
每一道气浪在将要轰到网身之时,就有一道青光,迎击而上。
两两相撞,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炸响。地上的块块青石,被其余气浪击中。无一不化为齑粉,随风飘散在青光满空的天中。
气浪击在溪水中,猛然震起一条条水流,向空中激射扬洒。水花四溅,此地直如瓢泼大雨降临。
哗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