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层叠丛生,如同莽山绵延。
风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低吟轻语,慢悠悠的飘到‘阎摩罗王’耳中。
漆黑的虚空之下,这缕声音使人听来分外清晰。空静清寂的环境中,唯有这段轻声碎语显得那么真切可闻,令人动容。
‘阎摩罗王’心生警觉,隐隐觉得这丝突然响起的声音,有些奇怪,不禁后退一步,却突觉一双脚竟像是踩在泥沼里,深陷其内,难以自拔。
那丝声音飘荡震颤的幅度,趋于强烈,由远及近,离近一听,方知这根本不是呢喃轻语的话音声,仔细倾听,才恍然察觉,这声音根本就是山林中野兽一般的低吼长嚎。
‘阎摩罗王’身子微震,若即若离的‘桀桀’笑声,自黑暗之中喷涌而出,仿似泄洪之水,澎湃而至,向着他的耳朵拼命袭来。
就在此时,四面那一望无际的黑幕中,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由内缓缓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的来。
一圈青幽的光芒,从裂口中荡漾而出,宛如湖中无风自起的波纹,随风激荡,光晕向外呈螺旋纹散开。
青光之中那长高不过五尺身量的影子,缓缓向着阎摩罗王伫立的地方漂移而来,竟似游鱼戏水,不着痕迹,御风而飞。
一瞬便已滑动数丈,黑夜里这个身影周围裹挟着道道光晕,一眼望去,仿佛是夏夜里山丘深谷内散发着青幽光晕的萤火虫。
星星点点,飘飘荡荡。
……
黑暗之中,阴风猛然迅疾起来,吹动起黑地上厚重的尘土。
烟尘扬洒间,但见这个身影却好像是那沧海上的一叶扁舟,摇摇晃晃,似乎稍有不慎,便会踉跄倒地。
‘阎摩罗王’心中忽然觉得有一种不安的思绪在躁动沸腾,他的双脚彷如是扎根在地的根须,难以拔动,寸步难行,仅能睁着眼睛,向那一片虚无的漆黑背景中,极目望去。
在这浓墨一般的黑暗里,压抑浓郁的像是夏日傍晚时分雷雨天前的乌云压顶。
气氛令人感到窒息,难以呼吸。
忽然之间,那矮小的身影飘忽而动,比之前浮动向前的速度,简直是快上了数倍。
一刹那,这浑身包裹着青光的身影,就已站定在‘阎摩罗王’面前。
‘阎摩罗王’瞪大了眼睛,盯着飘摇而至的这个身影。
呆滞了片刻,二者不约而同的相继出声,顿然呼道:“送福上人(吕光)!”
从黑幕裂缝中钻出的这个身影,正是那善财童子送福上人其中之一的送福上人。
送福上人身形大震,几乎不敢相信站在她面前的就是那个傻里傻气的呆书生,神色讶然,不由得脱口呼道,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在这一瞬间,阎摩罗王,不,刚才他早已恢复了本来面貌,用吕光来称呼他,方为更加准确。
此时此刻,吕光大脑中一片空白,脑海中念头滑动,仔细回忆着适才发生的种种一切,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使得躲藏在迷雾后的真相,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
“吕光!”送福上人仰着头,眼睛瞪得更大,鼻头微微一皱,急声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黑暗之中,陌生之地,陡然见到一个相识熟人,吕光的心情中更多油然而生的是一种名为欣喜的莫名之感。
虽然来的这位送福上人,是敌非友,来至此地的方式也是让人觉得太过匪夷所思,可是吕光现在的心中,还是生出了几分轻松,不似先前那般紧张了。
阴风扑面而至,微微张口说话的吕光,被风中捎带而来的鲜血腥味,冲了个正着,他犹豫片刻,尔后轻声笑道:“我也正想问你这个问题。”
送福上人瞪着他,很恨的说道:“我要知道,我还会问你?”
“我身不能动,像是深陷泥潭一样,你可不可以把我先拉出来。”吕光感觉自己的双脚仿佛是被绑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难以挪动寸许,然而脚下却是杳无他物,他的脚还是站立在黑如精铁的土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不但吕光感觉到奇怪,听闻此言的送福上人也是两眼一瞥,透过浓重的黑幕,望向吕光脚下,随即神色变得很是古怪,冷冷的说道:“你在耍什么花招?你脚下什么也没有。”
“没有?!”吕光更为吃惊的疾呼喝道。
送福上人瞟了一下在她眼中装模作样的吕光,心中犹疑,随之再度低头向他站立的地上看去。只见吕光双脚站立的地方,竟然是凭空出现了一个漩涡,转动迅速,犹似奔腾而飞马车车轮。
这漩涡旋转而动,其内浮动的颜色,非黑非蓝,却是一片血红之色!
送福上人望着地面上那有如深海漩涡般越转越大的血色深洞,声音中有了一丝惧意,神情呆滞,惊声说道:“这是‘血池’……”
血池,血色之池,因其以鲜血聚集成池,故而名为血池。
“难道这就是刚才向我们铺天盖地汹涌而至的血水吗?”吕光顾不得低头察看,心头惊惧,顿声急道:“赶快拉我出来!”
恰在此时,骤然从地面上那滩血水之中,伸出了一张白皙的手,而后手往上伸,露出了下方的胳膊,再向下看去,肩膀处还堆积着层层叠叠的蓝布。
这只手仿似凭空从地上长出的白萝卜,耀武扬威张牙舞爪的矗立在吕光双脚之中,似乎要抓住吕光,把他拖向那深渊一样的血池之内。
送福上人看着那抹露在地面熟悉至极的衣襟,满面惶然,脸色难看,脚下一动,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抓住血池之中那只曲掌成爪的小手,猛地一使劲,只听得‘哗啦’一声,仿佛是渔翁钓鱼,从水中拖出一条大鱼时发出的响动,然后只见送福上人从血池中拖出了一个与她身量一般高矮的一个童子。
……
吕光心性澄明,异常冷静,看此情形,顿时反应了过来,望着躺在一滩血泊上浑身沾染鲜血的善财童子,轻轻挪动了一下脚步,恢复了人身自由。
善财童子倒在黑乎乎的地上,全身上下覆盖的蓝色衣衫与鲜血交融在一起,变成一种瑰丽的紫色,黑幕悬挂在虚空之上,盖住此间的一切光亮,这缕紫芒流动闪耀,显得越加缤纷艳丽。
送福上人马不停蹄,弯腰躬身,双手分抓,扯住善财童子双脚,大力向地上使劲摔去。
砰砰砰!
一声声震响,旋即腾空而生。
四周虚空升腾而起的烟尘,与天幕相接,和土地接壤,一时间,尘沙四起,漆黑之色下,善财童子全身各处与大地接连相碰,送福上人手中好像拿着一根棒子,忽而触地相击,忽而又甩向空中,场景好不凄惨。
吕光怔怔的看着发生在眼前这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实在不明白为何送福上人要如此这般的折磨善财童子。
嘭!
骤然一声巨响,只见送福上人抡动双手,好像是用出了全身力量,把善财童子当成了一块石头,向黑空中狠狠扔去。
善财童子转而化为一道紫芒,向着天际,迅速升空。
余音不绝,震得吕光耳朵嗡嗡作响。
须臾之后,待得这声震耳欲聋的响声过后,尘烟腾起,呛鼻难受,吕光方才看到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的善财童子。
吕光余光轻轻扫向满面冷然的送福上人,然后又再度看向地面上那一个足有尺许的圆坑,心中哑然无语。
送福上人拍拍双手,掸去红衣上的沾染的尘土,负手而立,冷声说道:“清醒了没有?”
善财童子头颅紧紧的贴在地上,脸庞陷入土石之中,这一句冷声冷语好像是惊醒了他,土坑中的善财童子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似一柄尖刀插入人身时,人们发出的本能的反应。
许久没有动静。
……
“哼,枉你境界比我稳固,竟也会被阎摩罗王扰乱心神,趁虚而入,身陷幻象。”送福上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语气森然,脸色越加难看了几分,道:“起来!”
吕光望着场中的情景,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听见送福上人这句话,脸色‘唰’的一变,心中不禁想道,幻象?难道刚才我除去心鬼,拨去迷雾,还是没有跳出幻象吗?
处在土坑之中的善财童子,他当然听到了送福上人的声音,此刻他挣扎欲起,咬牙切齿,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不完整的话来:“要不是为了保护那小子,我何曾会……会被阎摩罗王扰心乱神…”
送福上人神色凛然,怒气冲冲的道:“都怪你粗心大意,没有一次解决掉那些隐匿在虚空中的阎摩罗王,若是你一鼓作气,消去那些阎摩罗王,我们也不会全都陷入幻象!”
善财童子挣扎着站起身来,身子摇摇晃晃,迈步向上,从坑中缓缓走了上来,立定在吕光与送福上人二者中间。
“你还埋怨我。你施法行术,通灵祖仙,时间用的那么长,我‘灵光一现’后,当然是以为把从‘豆兵阎摩罗王符’中衍生的阴兵阎摩罗王给全部消灭干净了,我怎么知道最后还剩下了这五个漏网之鱼的阎摩罗王。我更想不到它们居然还会布阵施法!”善财童子满面尘土,牙口中还隐隐有着黑土碎石,语气急躁,全无以前那种波澜不惊的神色模样了。
“如此说来,我们现在岂非还是身在幻象之中?”吕光有些惴惴不安起来,经历了这样的巨变,竟然还是没有脱出险境,这不免让他有些心灰意冷。
送福上人霍然转过头,看向善财童子,惊声道:“五个阎摩罗王?适才我恶斗幻象之中的阎摩罗王,战胜了它,方才心神澄澈,保持自我。”
说着她抬手指向吕光,再度说道:“他,我就不清楚了。总之他既然神智清明,那肯定是破去了心鬼幻魔,也是除去了一个阎摩罗王。而善财童子你则是被我施展而出的外力催动,震动了你的心神,所以你也恢复了神智。”
吕光听到此处,忍不住插口说道:“一、二、三……照这么看来,岂不是还有另外两个阴兵阎摩罗王,没有除去。是以我们还都陷在幻象之中?”
“对。”送福上人点点头,面容突然变得苍白无色,喃喃的道:“五个阎摩罗王……”
善财童子凝视着送福上人若有所思的样子,听闻此话,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神色一阵颤动,好像是骤然之间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三者沉思不语,一时间场中安静至极。
“这是真空道的‘五鬼噬心阵’!”
突然之间,善财童子送福上人身形一动,二者转头相望、四目相对,齐声喝道。茫茫虚空中,暗流涌动的阴风,为二者这句脱口而呼的话语,平添了一份神秘之感。
静,静得出奇。
此言一出,再无一丝声音回响在此间天地了。
远处风声雷动,隐隐绰绰,有一缕光芒在浮动游闪。
善财童子送福上人和吕光似是陷入了一种难以言明的失神状态中,浓重的黑幕之下,竟是对远方凭空而现的那缕亮光,视若无睹,毫无所觉。
那缕游弋而来的光亮,如风驰电掣一般,迅疾而至,宛似汪洋大海中的一条游鱼,漂游到三者身前。
光芒闪烁,就在众人眼前。
阴风骤冷,天地更显得分外阴沉。
此时,善财童子送福上人二者脸上的神色,比这一望无际的黑暗,却是还要重上几分。
飘忽而来的一缕光芒,包裹着一个人,是一个身材窈窕,容貌精致的女子。可任凭谁看到这个女子,都会一眼看见对方那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睛,瞳仁翻白,双眼直视。
吕光观此情景,还没有思前想后,串联上这适才发生一切,就急忙上前,欲要拉住这名突然现身的女子。
谁知半路却杀出了一个拦路虎,送福上人身形一动,轻掠而起,挥手挡住了迈步向前的吕光,面色一沉,冷声说道:“她,现在不是你的影姐。你看她神智不清,没有精神,明明就是一具被阎摩罗王侵占了心灵的一堆死肉。”
吕光关心则乱,闻听此言,脚步硬生生的停了下来,脑海中念头闪动,不由得抬眼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只见她神色间满是凄楚哀怨,神情木讷,眼神无光,周身上下杳无一丝一毫的生机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