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一年一年。
又是一年春龙节,观星台上突然变得安静起来。
不知是谁叹息了一声,一种莫名感伤的情绪瞬即弥漫在场间。
三年前的那场京城巨变,时至今日,仍然被天下子民所铭记。
吕光消失于世间,屈指算来,已是过了整整三年。
他究竟是生是死?
没有人知道。
当纳兰慧提起吕光的名字后,坐落在高台上的那些各个修真宗派的大人物,竟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三年前,这个修成神魂鬼仙的道人,单枪匹马,搅动风云,让整个京城乃至全天下都为之一惊,真可谓是锋芒毕露,大放光彩。
现在世人几乎已全部知晓了吕光的身份底细,因为他是大禹皇族的后人,更因为他和大周王朝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再加上他那独一无二的修道天赋,故而这三年间,有关他的故事,越传越广。
然则,吕光仍是当朝要犯,是全天下所有修真者共同的敌人。
武后认为他是绝世的修道天才,希望他能将潜藏在天下十九州的诸多道门整合起来,与她一起对抗未来的天地大劫。
但令武后感到万分惋惜的是,吕光拒绝了她的要求。
武后每每想到此事,便深觉遗憾。
她默默的叹了口气,起身离开观星台。随着武后的离去,一年一度的春龙节,到了这时,便也告一段落了。
苦海阁与大周朝廷修好关系,派人前来观礼春龙节,也与吕光有关。
第二苦命人望着武后离去的背影,也在心里暗暗的叹息起来。
你真的离开了太虚幻境吗?
……
纵横东西,绵亘数万里的昆华山深处,有一座形如柱石的山峰。
玉柱峰。
峰巅站着一道身影。
他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春衫,面崖而立。
他的背影仿佛有些萧索,就连吹动他衣衫的春风,都带着一丝丝孤独的意味。
这个人自然就是当日从京城逃之夭夭的吕光。
已经三年。
他就这样没日没夜的站在此处,三年如一日。
这三年他只做了一件事情,那便是修行。
他想再次跨入那种‘见神明心’的境界,神魂遨游九霄,飞临上界,与父母亲人相会一见,然而有心插柳,柳反而难成绿荫。
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次神魂出壳,他偶然之际,明心见性,穿过了‘元气封印’的束缚,到达外界,见到了被困在‘禁地牢笼’中的吕氏族人之外,这三年便再也不曾成功过。
密布在十九州大地上空的那层无形元气,封印万物,就连道人的念头都无法穿透。
“有消息了。”
白玉京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吕光收回望向远处山峦的视线,神情淡然的道:“讲。”
“那尊天魔已苏醒过来,潜伏在十万大泽,与之前不同的是,那位神秘至极的安南夫人,却并没跟这个魔头在一起。”
吕光皱眉问道:“他是不是在为深山大泽里的妖怪们讲经说法?”
白玉京道:“不错。”
吕光道:“你怎么看?”
白玉京道:“我们得抢在这头天魔的前面,布道于天下。他想吸收信徒,没那么容易。”
吕光面露苦笑,无奈道:“可他在人间所传授的乃是真正的道法。我们修炼的这些残经又怎能与之相提并论。”
白玉京冷冷的道:“我们总归不能坐以待毙。”
吕光沉默了会儿,说道:“我虽已将长生殿的传道书,彻底领悟,但若想在朝夕之间,使得黎民百姓,信仰道法,仍是异常困难。神光普照之术,又极其损耗神魂。三年来,你和农婆婆、道林和尚几人,行走天下,分头传道,效果却并不显著……”
白玉京叹了口气,话锋一转,截口道:“离天地大劫降临的日子,已没有多少年了。”
吕光抬头望向遥远的天空,说道:“至多还有十年。”
白玉京说道:“是的。”
吕光道:“我该出山了。”
白玉京神情一变,动容道:“天上人有新的法旨传来?”
吕光微笑道:“等农婆婆回来了,我们再做详谈。”
又过了月余,待到满山青翠之时,农青梅方从山外归来。
这一次,她是去往云州传道,所以耽搁的时间比往常有些久。
是夜。
玉柱峰的一处洞府内。
农青梅从怀里掏出这幅珍藏多年的西漠古国的地图,将其铺在石桌上,道:“尊主,这张地图绘制的十分详细,我们只要沿着图中标记好的路线,便能顺利抵达萍海。”
吕光道:“虽说萍海是在澜州大漠的中间地带,但此海非常奇怪,每时每刻,整片湖海都会随着沙丘的游弋而挪动位置,很难确定其准确方位。农婆婆,你这幅图的路线,可准?”
农青梅自信道:“绝无差错。”
她停顿稍许,接着说道:“现在西秦侯国和大周朝廷的战争已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我们万万不可让澜州境内的修真门派,发觉到异样,若是让这些修真者知晓了萍海之内确实藏有青丘洞天,恐怕到时又会闹得是人尽皆知。”
白玉京在旁听着,忍不住插话道:“色窟没有理由不知道青丘洞天的秘密。”
吕光道:“色窟在当地势力广大,倒是得略加提防。我们此行,不能太招摇,太惹眼。”
农青梅轻声道:“所以最好去的人少一些。”
吕光想了想,不再说话。
……
第二天黄昏时,一艘雪白色的灵舟,降落在西秦侯国边境。
吕光与农青梅、白玉京商量妥当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向西秦侯国赶去。
如今‘镜’已重新凝聚真身,虽说境界实力还未完全恢复到巅峰之态,但镜本身就是来自域外天穹,拥有直可毁天灭地的死光之术,由她留守在中州,扯住武后的肘,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把长生殿的一干弟子尽皆托付给镜以后,吕光也算了去了后顾之忧。
此行前往西漠萍海,路途遥远,前方还不知有多少险恶之事,再加之中州境内暗流涌动,百草园蠢蠢欲动,一心想要把长生殿的弟子给尽数歼灭,所以吕光只带了农青梅、白玉京、蓝上蝶、媚儿四人。
媚儿虽然道境微末,但却是开启青丘洞天的关键人物,因此必须带上她。
当初农青梅本想寻得数十名道术高手,前去萍海,开启那处洞天秘境,然而此刻吕光既然已经得到了‘天上人’的一缕神魂传承,那么便也不用再费此周折了。
想来以吕光今时今日的念力,破开青丘洞天的封印,一人足矣。
农青梅对吕光极有信心,她相信此行必能马到成功。
西秦侯国,地域辽阔无边,但其境内却大多是寸草不生的沙漠。
澜州,终于到了澜州。
这里是澜州边缘的一个小镇,与云州接壤,站在这小镇惟一的客栈门口,已可望见那无边无际的大沙漠。
此地仿佛没有春天,到处都热的发烫。
空气干涩,风沙滚滚,但用不了多久,这热气就会迅速消失,接踵而来的是刺骨的寒意,风刮在脸上,就像是冰刀一般。
吕光一行人在入夜时进入沙漠。
夜越深,寒气越重。
吕光如醍醐灌顶,突觉前方充满光明,一道大门重新向他敞开。不过他转念又想,修炼一途,非一朝一夕之事,还是要谨慎万分,步步为营,不能好高骛远。
吕光想起母亲当年跟‘许夫人’争吵后的离奇失踪,自己又被那一品诰命‘许夫人’赶出镇远侯府,世子之位更被那庶子夺走!
数年来寄人篱下,受尽他人白眼。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远在京城的‘许夫人’一手造成的。
我一定要讨回一个公道!查清当年母亲失踪之事,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吕光攥紧拳头,在心中暗暗发誓!
千松望向吕光充血的双目,浑身一颤。心下暗忖,这个少年,小小年纪,也不知经历了何种人事,心性刚强暂且不说,光是这份果决隐忍就不是常人所有。
吕光道:“修身是哪九层?”
“感动、练肉、易筋,炼骨、皮毛、力量,知命、内视、真身。此乃元气修真第一境,修身九层。”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一层更比一层高。
世人拾级而上,也不知峰顶风光如何?
“修真一路,修道一径,均是难如登天。万丈高楼平地而起,若想建那空中楼阁,是万万不可的。那姑娘临走赠送主人此书,想必也是希望主人神魂修道,步步生莲。”老道看着吕光炙热的双目,以为他被美好的愿望吞蚀了心智,故而出言开导一番。
吕光回过神来,也不反驳,他当然不会把自己的心事说与人听。
两日来,一件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历历在目。经此奇遇,必有转机,哪怕前方荆棘满布,我也要趟出一条明光大道!
“主人……,此地隐蔽安全,趁着天色未亮,赶紧歇息片刻,晨起我们好赶路。”
正当吕光陷入思绪纷飞之际,老道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沉思。
一层黑纱又渐渐的落在了山林庞大的身躯上,神秘而幽静的巫云山,似乎也沉沉的睡去了。
……
一派祥和安乐的氛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喝叫打破了。
“嘿!哪里来的肮脏浊物!速速离开山谷,饶你们无知之罪!”声如百灵翠鸟,婉转动听;可内容却是蛮不讲理,步步逼人。
吕光循声望去,只见浮桥对面,修身而立着两个身姿俏丽的少女。全都手拿长剑,遥指此方。
“主人,不可鲁莽。通报姓名,讲明身份。靖道司一门,俱是妙龄少女、裙钗丽人。外人不得擅进,尤其是俗世男人!”千松语气森然,好像这靖道司在他眼里就是人间炼狱。…,
吕光久久未出言答话,思量片刻,朗声唤道:“前方可是靖道司门下高足?在下吕光,乃贵派天婵表弟。前来寻亲,还望两位通报一声。”
两个少女瞪着一双铜铃似的明眸,面面相觑。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回转精神。
“登徒浪子!有贼心没贼胆,要来便来,编织伪造这等谎话作甚。”一声娇叱随风传来,弄的吕光一头雾水。
吕光耐心依旧,接话再道:“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只要二位告诉于我婵姐,一问便知。”
“好不羞人!天下各派谁不知我家‘圣女’,在寻夫招婿。各门各派的精英俊杰闻风而至,趋之若鹜,急赶前来。你编造这样的谎话,还不是想提前进山,占尽先机!”这娇媚俏声随着晃荡的浮桥,一点一滴飘进吕光耳朵,扎入心田。
老道惊叫一声,恍然大悟,道:“主人,贫道记起来了。靖道司当代‘圣女’天资罕见,乃‘葵水九阴之体’,最是适合修炼水系气功。然则龙虎相济,水火相容,才能更进一步。故而门主广发请帖,天下才俊如若有谁能使‘圣女’气功相合,便可以成为靖道司的乘龙快婿!”
吕光听完千松所言,心中虽不甚明白,但也听出事情大概。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言,魂海中念头万千。三年前婵姐被那美丽妇人带走之时,外公便把婵姐许配于我。不曾想如今天人相隔,婵姐成了高高在上的‘圣女’,而自己却被人逼迫追杀,来此寻找臂助。
不过吕光心知婵姐非是丢信弃义之人,在没有看到婵姐之前,还是抱一个怀疑的态度比较好。
“还请两位前去禀报一声!”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见到婵姐才是,吕光急声催促。
对面的少女明眸皓齿,牙尖嘴利,哼声答道:“你何门何派,有无请帖?”说罢此女还斜身在旁边一位少女悄声附耳道,“今天这是第几个了?嘻嘻,师姐的魅力可真大,连凡夫俗子听闻消息,也不惧路途艰辛,前来撞运气。”
“瓶儿,你说什么呢?小心被人听了去。一看这个呆头呆脑的笨瓜,就没有什么请帖,竟然还想着编几句瞎话来蒙骗你我,来个浑水摸鱼,想的真美!”另一个女子嗤嗤轻笑道。
吕光洒然一笑,道:“在下无门无派,也无请帖。”
“徒费口舌!此乃靖道司境内,擅入其中,你可知错?”一女说罢,三寸绣花鞋轻点在浮桥之上,犹如一道电光袭来。眨眼之间,吕光便和千松倒在了地上。
这女子居然一招得手,让吕光和千松失去了行动之力。
靖道司不愧为鬼斧天工,这样浩大繁冗的工程,也只有这些拥有莫大能力的‘炼气士’才能完成。
千松伸手一把抓住吕光左臂,侧耳低声:“出去后,主人要寸步不离跟在贫道左右。如遇他人,你我恐有祸事加身。等天黑后,你我再作商量……”
“出去?”吕光刚才当然也在思考着如何脱困,只不过在察看了周遭环境之后,心中燃起的希望,也转瞬熄灭。
这里虽然是一处三尺见方的山洞,可四周全都是岩石,密不透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