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和蕾在有一朵厚重乌云遮住正午的阳光时出发了,尔克里斯城门前拥堵的车队和人群已经被慢慢疏通开,他们要赶在入夜前找到落脚或避雨的地方,夜间在阴雨中赶路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们的目的地是桑尔郡和现在所处森里郡交界以西的萨库福尔庄园,御在那有些私事要处理。由于之前下雨的缘故他们的速度再次被拖慢,泥泞坑洼的道路限制了蕾的庞大马队行进的速度,御也只得频频拉住向往前冲的沃尔放慢了速度。
好在御打听到萨库福尔庄园距离尔克里斯城并不算远,正常商队的速度半天内就能看到那座建在乱坟场上的酿酒庄园。
灰蒙蒙的天终于在天空支撑了一段时间后开始向下倾泻起暴雨,天色此时也逐渐暗去。代理人和战士的赶路变得困难起来,湿哒哒的衣物紧贴着御的身体,随风刮来的雨点不断模糊着视线。蕾则好得多,她在自己马车驱马的位置上方安装了挡雨板,或多或少地挡住了许多雨水。
渐渐暗下的大地之间只留下密集的滴答雨声,蕾挂满马车外部的瓶瓶罐罐散出的各色光芒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照得格外远,也不知事她从什么人手中搞到的奇特玩意。
御从沃尔所背的皮制行囊中取出了一顶破旧毡帽戴在了头上,雨水像珠帘一般从毡帽檐边滑下,他隐约看见了远处的一点光亮。再走进些才得以看清,一个自然生成的巨大石岩侧搭在了离主路不远处的小丘之上,仿佛天生便是为了雨天赶路的旅人而设。
石岩板下闪烁着火光和隐隐从雨声中传进御耳朵里的交谈声,蕾的感官没有御那么灵敏,她似乎是没有看见那避雨的石岩板和篝火,只是沉默地驱架着她的五列白马。
“蕾,蕾!”御喊了两声才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们先去那里。”御指着篝火的方向朝她喊道:“和他们借火热一下食物,或者在那休息等雨小些!”
蕾眯起眼睛看了好一阵才辨认出了不远处的状况,欣喜地点了点头,虽然接住挡雨板她没有浑身湿透,但搭在外面的鞋和裤脚已经完全湿透了,黏在身上极不舒服。
两人驱马偏离了主道,在清晰看见那团围坐着十余人的篝火后才下了马,蕾将她的十匹白马一一解开连接的绳链,让它们自行去四周树丛找避雨的地方,等到要出发时再吹哨召回。至于她的巨大香宫则被露天放在了巨岩不远处能被看见的地方,似乎是做过了防水措施。
御则提着两人的随身行囊走到了围坐火堆的一行人前,掏出几块肉干和干硬冰冷的干粮问道:“介意我们烤些吃的么?”
避雨的十余人里有男有女,从青年到老妇,这样组合的赶路人在路途中不是很常见。他们的带头人是个眼神阴冷的老人,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御和蕾异于常人的身形,又转着眼睛在御身后被黑布裹住的长条物体上晃了晃,思索了一阵才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坐在最外围的位置上。
三个被某种黑色脏迹遮住了相貌的青年男女闪烁着他们脸上唯一发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御和蕾,互相推挤着给两人让出了位置。
御道了声谢,从行囊中取出一块干净干燥的灰布平铺垫在了身旁,他知道蕾不喜欢衣服被蹭上脏泥灰土,她的行囊也在他手中便代劳铺上了座布。
蕾向御感谢地笑了笑,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向几个给他们让位的青年男女脸上瞟去,那些污迹不像是长期照煤灯或是采矿人脸上的煤渣矿渣,倒像是某种被印在他们皮肤表层下的。。。黑血,仔细看好像还在缓缓流动。
她的目光似乎引起了那领头老人的注意,他停下了手中翻烤野兔的手,将野兔随手递给一个坐在最里面的老妇,开口说道:“和尸土相处的时间太长,被死人未亡的怨气感染了。”
他的声音嘶哑无比,气息短而促,像是常年烟酒所导致。
蕾最不喜欢有关死人和鬼魂的东西,缩了缩原本正在烤火的腿不由自主地向御身旁靠去。
御皱眉问道:“尸土?”
老人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只是伸出布满斑点的手朝西指了指说道:“这是去庄园的路,你们要去庄园?”
见御点头他又操着令人不适的嘶哑嗓音喘息着说道:“这些孩子。”
他指了指那几个脸上布满诡异污迹的青年男女。
“都是从庄园逃出来的。他们以前被骗去那里干活,翻土,尸土,成百上千的尸体养出来的沃土,每年还会定期埋下新的尸首。我们的孩子,妻子,父母都被那庄园骗去,或许已经埋在了尸土下。”
围绕在火堆旁的男女老少都忽然间有些低落,他们低着头默默看着发出噼啪响声的火堆,没有人哭泣,似乎都流干了。
御整理了一下问道:“你是说,你们都是被骗去萨库福尔庄园的人们的亲属,这几个青年则是从庄园中跑出来的,找到你们告知了你们亲属的命运?被埋在了什么尸土下?”
老人点了点头,眼神依旧阴冷:“我的三个儿子,被庄园的工作骗去,五年以来没有一封信。她告诉我。。。。”他指了指一个脸上布满污迹的女人继续道:“她曾在庄园遍地的尸土中埋过肩膀上有黑痣的三兄弟。我们都是来找回亲人的,最起码要知道他们被埋在了哪块土下。”
庄园的诡异又被蒙上了一层新的迷雾,御知道尸土一定和那瓶将他复生的药剂,和那些巫师有关。他皱着眉转头对那几个号称是从庄园跑出来的青年男女问道:“你们是否知道庄园里养那种尸土是为了种植什么?你们又是怎么跑出来的?”
坐在最里的男青年抢先说道:“不知道,鲜艳的花?漂亮的果子?臭!但是,臭!”
他词不达意,说到一半又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似地捂着鼻子胡乱喊叫着。
一个中年男人烤着火对御说道:“他们好像都被那庄园折磨得有些蠢笨了,只知道重复一些最简单的词,有时候什么也问不出。”
“那他们是怎么从那个庄园逃出来的?”
“好像是原本看管着他们的人突然都不在了,就这样稀里糊涂跑了出来。我们都是不远处村落里的,不少人家里的亲属都被招到了那个庄园工作,结果无一例外都没了消息,起初大家以为在深院工作的原因不方便和家里联系,且每年都有大笔钱以他们的名义寄回家里,也就没有多想。
几周前他们几个疯疯癫癫地摸爬到了我们村中,瘦得一塌糊涂不知多久没吃饭喝水,当时就死了一个。剩下的三个也调养了好一短时间才能开口说话,结果说出来的话没人能听懂,又过了段时间才能勉强拼出句子,说的都是他们在庄园里埋过的人。。。。这里的都是放不下的,想结伴去庄园,问问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声音嘶哑的老人忽然扯着嗓子对中年男人怒吼道:“当然是真的,只有你还在怀疑!分明是舍不得庄园每年寄给你的那些金币!”
那中年男人似乎也有了火气,大声回道:“你怎么能全信一群疯子的话!他们或许是在说的天知道是什么的疯梦!”
三个从庄园逃出来的青年男女被他们突然的争吵吓得齐齐靠向了一个老妇人身旁。
御见话题忽然变为了村间民夫的无意义争吵,叹了口气压下了后续的疑问,将烤好的干粮和肉干递给了蕾,轻轻挪到了三个正惊恐地听着争吵的青年男女面前,递过去了一根烤得油滋滋的肉干。
一个女人有些发愣地盯着御手中的肉干,抬头看了看他善意的笑脸这才接了过去,一嘴嘴地啃了起来。
御低声问道:“不让你们走的人,长什么样子?”
他尽量将自己想问的东西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出来,唯恐对方已经被折磨得脆弱不堪的脑子无法理解。
女人抬着她满是脏迹的脸努力地想着,眉头也皱了起来,嘴里咀嚼肉干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那费力思考的模样坚持了不过五秒便又松弛下来,她开心地啃着肉干道:“什么样子也不长,像你,像她,哈哈哈哈。”
御不想放弃,又问道:“男爵,叫男爵的人,你,见过吗?”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像是教孩子说话般把语句拆分开递了过去。
“男锯,见过,见过。”她点着头肯定地说道。
御心道终于有了进展,继续问道:“什么样子?”
“被绑着,锯开,接上,活着!哈哈哈!”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鼓着掌说道。
另一个疯人听她说着不知所谓的疯话,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也鼓掌笑叫道:“书里的大锯子!好玩!”
再次回到原点的御摇了摇头,眼前的三人已经彻底疯了,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般难以沟通。几段对话下来除了庄园更加神秘外他什么也没了解到。
蕾拍了拍御的肩膀,小声说道:“别问了,他们说不出什么来了。我们应该已经离庄园不远了,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
老人和中年男子的争吵仍在继续,已经从互相辩论到了责指对方过错的地步,他们身边的几个人也偶尔掺上几句。蕾和御对视一眼,默默吃起了食物。
雨越下越大,御不停往外张望着难掩心中的急切。蕾见他这幅模样,将好不容易烘烤得有些暖和的脚缩了回来,起身对他小声道:“走吧,这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趁还不是太晚咱们先启程。”
御点了点头,起身着收拾东西和围坐的寻亲队伍告别后和蕾一齐又闯入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