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白日里无限繁华的龙胆京,随着月亮的升起,也会慢慢安静下来,街上的叫卖从此起彼伏,到零星几声,再到完全不见,各个铺面灯火依次熄掉,关上大门,再加一把粗木的门闩,远望过去好像一列星星渐次地灭了。
然而,我的一天却由此时开始,叮叮当当地整理炊具,噼噼啪啪地添柴加火,将陶制的砂锅放在灶旁让它里面的粥一直温热……直到远方的梆子传来第一声初更,吱呀呀地推开木制的拉门,不早一秒,也不晚一秒。
我的菜单只有清粥和小菜,都是免费的,其他菜单在客人的心里他们想吃什么都可以点,只要我会做,就给他们上菜。
你还记得百花楼主月羞花吗?我可是难以忘了她,不仅因为梅子饭团的酸涩惨烈,还有那比蜻蜓更准确的下雨预报。
她成名已久,号称武林第一美人。裙下之臣囊括世家公子、江湖大侠、帮派元老乃至江洋大盗。
每当其他女人谈到她,多半会露出有些不忿的表情:我看我邻居家表妹都比她漂亮,怎么就轮到她把持这称号若干年。更有人说,当初是谁给她这个称号的?简直瞎了眼。
而月羞花从没回应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从容而妩媚地笑着,这些传闻反而更增添她的神秘。
第八话 苍蝇头
七八月的天气,白日酷暑难耐,晒得青石板路直要冒出蒸腾热气,倒更衬出夜晚的凉爽惬意。晚风吹拂,满天的星辰就挂在小馆头顶上。
打开门,老板有些意外,月羞花站在门外,白色的修身长裙上搭墨绿的衫子,衬出美人鱼一般的身段。清水面孔,薄施粉黛。
“今儿,并不是初七啊?”老板将她迎进小馆里,道。
“是啊,我也并不要梅子饭团。”百花楼主应道,浅浅笑着。
“那今天吃什么呢?”
“苍蝇头。”
老板愣了一下,继而笑道:“这道是南方菜,其实也就是豆豉、肉碎和菜薹,很好下饭。也许因为里头有黑黑的豆豉,被取了这个名字,单听菜名不是很好呢。”
“是么,倒有人专为这名字吃它呢。”
“什么人?”老板聊着,手下已经麻利地开始切菜。
“爱赌的人,因为有一个‘赢’字的谐音。”
“这样啊,还真受教了。”
“今晚又要下大雨。”月羞花扶着背,改了话题。
“我信你的。”老板笑道。
果然,不一会儿工夫,风云突变,银河倾泻,哗啦啦地一天一地,连对面的街灯都看不清楚。
两个人盯着看了一阵雨,然后月羞花开了口:“其实,我是来道别的。”
“道别?去哪儿?”
“退隐。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在这架子上撑得够久了。”美人儿笑起,眼角的地方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鱼尾纹。
“好可惜,我未必能再认得一个武林第一美人了。”
“连你也拿这名号打趣我。”月羞花笑叹口气,“其实得来的时候,稀里糊涂的,全不是我自己的力量。”
“你想说吗?”
“好吧。”百花楼主跷起尾指,优雅地饮了一口茶,“藏的事情太多,人会发霉的。这个故事是这样……”
大雨滂沱,雨中一个年轻的姑娘撕肝裂肺地号啕。
可雨是那样大,几乎看不见她的眼泪,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她爱上一个男子,男子也热情地回应她,年轻人的爱恋总是那样激烈如火。她为他忘了清规,忘了戒律,她以为他就是她的全世界。
直到有一天,她的世界转身走了,拜倒在另一个美人的裙下,那美人是青楼中的花魁。她抱着大腿求她的世界不要离开,他却只是推开她,留下一个轻蔑的白眼。
而他们的事情最终传入师尊耳中,由于她之前是师尊心中最大的希望,此时那失望转为愤怒。师尊发话,她玷污佛门,欺师灭祖,要将她处死。
幸得执行的师姐不忍心,让她秘密离开,只是此后再不许自称是峨眉弟子,如果被师尊发现,连师姐都要跟着倒霉。
她哭啊哭啊,很久才发现,头上突然有一把伞。撑伞的人问她:“你叫什么?”
“明……”她刚吐出一个“明”字,突然想起来现在不可以叫明秀了,于是卡在那里。
“没关系。”那人说,“以前叫什么没关系,你跟我走,我给你一个新名字。”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她抬起头看那人,长得倒不可恶,微微笑着,翘起的嘴唇上有两撇小胡子。
“你想不想追回你的男人?”来人轻描淡写地说道。
好像一个雷打在姑娘头上,她张着嘴,愣了好久,头发上的水沿着嘴唇往下流,样子有些滑稽。
“怎样追回?”终于,她还是忍不住问。
“简单,只要你成为天下第一美人。”
“可,我怎么可能……”
“试试嘛,反正你现在还有可以损失的吗?”
“可是,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姑娘用剩余的理智支持着自己,“谁知道你有什么目的?”
“我姓路,路晓凤。”来人挑了挑眉毛,回答,“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我的目的是黄金海棠,我们可以各取所需。成交?”
“黄金海棠啊。”柜台之内,老板轻吸了一口气,“传说中世界上唯一有香气的海棠,只在江南的纳兰家有。”
“没错,也只有纳兰家才配有这样的花。”月羞花淡淡一笑,“看来老板也听过当年的盛况。”
“江南四公子之首纳兰轻雪,那时实在太有名气。”
“是啊,都说他行径风流,挥金如土,却挡不住美女们前赴后继飞蛾扑火,据说陪宿过他的歌女一夜身价翻涨百倍。”
“说回海棠,当年纳兰家每年会办一个‘海棠夜宴’是不是?”
“不错,这盛宴又有一个俗称叫‘赛宝大会’,说的是想入场的人用金银买票还不行,要拿出一样罕世奇珍许是文玩,许是书画,许是明珠玉器,总之要纳兰家验收通过,才能去参加这夜宴呢。”
老板摇头笑道:“这纳兰轻雪不愧是拿乔的翘楚。”
“说的是呢,如此一来,参加的不是江湖名流,就是富商巨贾,最差也是一方士绅,说白了,就是纳兰家借着赏花的名义,给那些自认上流的人士提供一个交际的地方。不过,他家当然也不是做白工的,会场里有一大块是赌场,豪客们在此小赌怡情,纳兰家便可日进斗金。”
“这主意倒也实在不错,既有面子又有里子。”老板笑道,“不过这跟你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月羞花挑起一丝有些诡异的笑容,放下茶杯,悠悠道:“前头说了,纳兰轻雪既喜欢美女,又得美女的喜欢,每次海棠大会自然是少不了许多美人到场的。”
江南,晚春初夏,朗月明星。
纳兰家的大船浮在江面,船舷上都缠了绫罗,每隔半丈挂出缀有“纳兰”字样的灯笼,夜色中显得一片璀璨。
码头前有八八六十四位丫环,结成班组,轮流接引贵客。这六十多位丫环都穿形制一模一样的青衣,上有提花苏绣,更难得的是高矮胖瘦竟都差不多,一眼看去,整齐划一。
而这船上占地最大的区域就是赌场,赌场还分为几个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