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半盏茶的工夫之前,摇光回到自己的客房,阴小五在后面紧紧地跟着。
摇光地位高贵,一个独住。房间就在阴小五与花浓的隔壁,同在客栈的三层。和蔡紫冠的懒散不同,即使车马劳顿,她也仍然每日练功不辍。阴小五无微不至,帮着准备了练功用的琉璃沙漏,几乎将“讨好”二字写在了脸上。
“公主,”阴小五赔笑道,“你会照顾病人不?”
正在被照顾的摇光,有点奇怪地看着她。
“那要是蔡紫冠闹肚子了,拉得下不了炕,你会给他端水送饭不?”
问题突兀,蔡紫冠得的“病”还那么脏,摇光给她问得有些尴尬,道:“关我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阴小五叫到一半,反应过来,“……哦,对,是不关你的事。”
摇光挺无语地看着她。
“可是你就是行行好,也可以去照顾照顾他呀?”
“不是还有你们吗?”摇光道。
阴小五哑口无言,蔡紫冠即便真的“病倒”要人照顾,按亲疏远近,她和杜铭、花浓只怕也都是排在摇光前面的。
“我那苦命的儿……解药都没有啊……”阴小五呻吟着。
“什么解药?”摇光莫明其妙。
“没什么,没什么。”阴小五说着,匆匆而去。
她像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摇光。摇光心中不快,但也不去追究。她坐在床沿上,顺手将沙漏倒置,沙子簌簌流下,她冰涧般冷澈的双眸望着沙流,灭宙神通鼓荡,一收一放。
在黑水渊和蔡紫冠的那一场决斗,令她至今耿耿于怀。赤金色的破宇正面对上黑白色的灭宙,交相碰撞之下,两人全神贯注、势均力敌,终于将各自的神通境界全都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全新领域之中。
被困顿在时间的泥沼里,蔡紫冠的“破宇”,几乎全凭本能,便自发地施展开来。与时间无关,它在灭宙摧毁了时间的一瞬间,也摧毁了“灭宙”所覆盖的所有空间,令无数个蔡紫冠“同时”以“不同”的姿态,布满了摇光的四周。
天地四方,数不清的蔡紫冠充斥、占据着一切空间,在那些冗余的、毫无规律的蔡紫冠中间,有些蔡紫冠“偶然”对摇光构成了威胁。
这些因“偶然”而被凸显出来的蔡紫冠,在他与摇光之间绵延起伏,连续不断,像是把一个人的不同动作的不同变化,全都凝固在了空气里。
那样冗长、而又同时发生的攻击,被无限的空间换取了时间和力量。
一瞬间,摇光手忙脚乱。
沙漏中的沙流蓦然一断。想到了那时的情形,摇光便忍不住一阵羞恼。那是第一次,在灭宙术中,有除她以外的人能够来去自如!
客房里一片静谧,摇光坐在床边上。没有了灭宙的干扰,沙漏里的沙子终于流完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双手从她身后的阴影中探出,向她围来。
先前时,在蔡紫冠和杜铭房间里,杜铭离开之后,蔡紫冠略作斟酌,也出了门。
吃饭时所见的那一行戴斗笠的怪客,行迹处处透着古怪,而其中有一个人的身影,更是令他越想越是不安,终于起了探访之心。
“阳春”客栈的格局,是“回”字形三层楼房,中间一片空空荡荡的天井。他们住在三楼东侧,而那一行斗笠怪客则住在二楼西侧。蔡紫冠来到外面的竹梯上,左首边的房间,便是花浓与阴小五,右首边的房间则是摇光。
回旋的竹梯一片空旷,天井中原本应该喧哗吵闹的住客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回去了。一线线明亮的灯光从紧闭的门缝中露出,这客栈上下,安静得……有些不正常。
蔡紫冠忽然一惊,本能地已经有了戒备之心。
“杜铭!”他先后一闪身,退到竹梯的最内侧,低声叫道。
顾不得去探访敌情,他已发声示警。可是花浓的房间中,仍是一片死寂。本来应该耳朵比兔子还灵的杜铭,毫无回应。蔡紫冠越发不安,来到花浓的房间,轻轻一推,房门应声而开,可是屋中却没有人。
杜铭先前误服“春药”,于是贱嗖嗖地去找花浓“春宵一刻”。虽然蔡紫冠不信花浓会这么容易给他得手,可是两个人一起失踪,却无疑也不是正常的发展。蔡紫冠纵身入房,四下查看一番,房顶床下,却并无打斗痕迹。
“阴小五!”蔡紫冠匆忙又赶往摇光的房间。
杜铭和花浓联手,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无声无息地将他们掳走。但下毒的是他的小妈,若是那两个人去找了她,倒也正常。而阴小五没事就缠着摇光卖好,倒也不难找。
摇光的房间中也毫无声息。蔡紫冠在门外叫一声“得罪”,发力推开房门,房中空空荡荡,那一向不爱走动的公主也并不在。
蔡紫冠心头发冷。这四个人或是没主意,或是把他当宝贝儿,决不可能不和他说一声,便出了门去的。那么便是真有了不测?可是摇光、杜铭、花浓、阴小五,或是神通强大,或是身经百战。又岂会有人在不留一点痕迹、没有一丝响动的情况下,将他们制服?
他闪身蹿出房间,房门被他摔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在客栈中格外突兀。客栈中本该从不断绝的住客的说笑声、店家的招呼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直都没有出现过了。
蔡紫冠忽然一惊。
如果不是包括那四人在内的全客栈的人都已遇害……那么,难道是他被人攻击了?
摇光坐在房中,那双凭空出现的手一左一右来到她的身后,忽然如灵蛇一般,向前噬来,左手捂向她的嘴,右手向她的腰上拦下。
灯花一爆,“叮叮”两声,摇光已经闪身而去。
那两只手忽然探入到她的视野中的时候,她蓦然惊觉。虽只一瞬,却已足以令她施展出灭宙神通。时间停滞,那两只手在几乎就要碰到她的时候,猛地停住。摇光拧身从它们的包围中穿出,袖中短剑一挥,头也不回地便已斩中那双手的手腕。
时间一停,便重又流逝。摇光凭空出现在五步开外,冷冷地回过头来,已是微微一愣。
那双偷袭她的手并未被她挥剑斩断。可是在志在必得之际围了一个空,似乎也愣了一下。它们戴着长长的乌金手套,绞得细密结实的乌金丝,一直绵伸到双手的肘部,短剑斩过,只留下两道金痕。
“唰”的一声,那双手一击不中,在摇光反应过来之前,已蓦然缩回。
床上空荡荡的,阴影中并没有那样一个偷袭者。
摇光吃了一惊,她的灭宙几近于无敌,因此在一击而中之后,便解开了神通。敌人以乌金手套护体,未被短剑斩伤,她虽觉意外,却也不放在心上。反正灭宙傍身,一切敌人既然现身,便都与木雕泥塑无二,是否负隅顽抗,便于她毫无区别,反倒可以借机探明对方的来意。
谁知那人竟就这样消失了?
摇光来到窗边,撩起床帏,可是床帏内,终究却是没有人的。
拍拍后面的壁墙,触手坚实,并无机关。摇光的灭宙虽强,但打穿墙壁这样的笨力气却是没有的。那对手来得诡异,她犹豫一下,终于决定去和蔡紫冠他们说一声。
在外面,蔡紫冠已奔下楼去。一路都没见到人影,他便来到二楼西侧,一脚一脚踢开斗笠怪客所住的几间房,房内空空荡荡,一如其他。
现在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确实自己是被敌人攻击了。
但这攻击究竟源于何时、何法,他却一无所知!
一回身,蔡紫冠猛地越过二楼竹梯的围栏,直接跃下天井,半空中土遁术灵力汇聚,已经打算先离开客栈,避一避再说。
“咚”的一声,他重重落地,两腿欲裂,地面坚硬,竟未能让他遁入。
蔡紫冠就势一滚,卸去了落地的余势。他在天井中站起身来,四面高楼之中,方方正正的天井里一片空旷,只在西南角上有一棵老树,树下摆着两张石制茶桌。
“啵”的一声,地面裂开,萌蘖术灌注之处,三竿修竹笔直地蹿出。蔡紫冠站在竹梢之上,瞬间已被修竹送上半空,再借势一弹,高高跃起,向东面的楼顶上落去。
可是,“嘣”的一声闷响,他又被弹了回来。
空气中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柔软的墙壁,令他无从穿越。总算蔡紫冠已有准备,往回跌落时,单手一攀竹梢,已拉弯一根修竹,轻轻地落下地来。
地下不能使用土遁术,空中又有无形之墙,他现在是不知为何,已被困在这“客栈”围成的牢笼中了。那是由神通而造成的效果,与砖石土木无关,蔡紫冠看了看客栈紧闭的大门,根本不做尝试的妄想。
就在这时,三楼上忽然发出“吱呀”一声,有一扇门忽而打开。
“公主?”蔡紫冠猛地抬头,便看见摇光从她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蔡公子。”摇光听见他的声音,向下望了望,也打了个招呼。
下一瞬间,蔡紫冠便已经借着修竹弹力,一跃蹿上三楼。
“公主你刚才在哪?你怎么进来的?”蔡紫冠一连串地问着,脚下不停,已抢过摇光身侧,推门闯入她的房间。
房间空空荡荡,毫无异状。
“……有敌人!”摇光被他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是有敌人!”蔡紫冠道,“敌人是怎么把你‘抓进来’的?”
“抓进来?”摇光明显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刚才有个人,能够凭空伸出一双手来偷袭我。”
蔡紫冠看着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难道他们所面对的敌人,竟然不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