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二漏夜归来,因事先没有打电话预告,突然到家,文三代陪女儿都睡了,又爬起来,好奇的问东问西,黄二兀自去洗澡洗去一路风尘,没答上两句,只把数码相机丢给文三代叫她自己看。2011年智能手机没有今天这样普及,黄大黄二用的都是翻盖手机像素模糊,不容易去一趟南京与亲人相会,事先文三代给帮忙准备了一个佳能一千二百万像素的数码相机去拍照片,计划存留些个美好的纪念老了翻看,可去南京所见所遇一点儿也不美好!黄家母女三人通通不想把那些照片洗出来,看着心焦,便没人提照片的事,假装没照过。
文三代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数码相机的内存卡插到电脑接口,读出将近一百张照片来显示在文件夹里面,打开看之前也没有深呼吸预备,直接打开了,照片嘛以前看过不少,有什么稀奇,看到却立即倒吸一口气,眼球转动收录每一张到大脑,犹如一个个小型冲击波打到她的大脑中枢,照片上的场景脏黑烂,她在潮湿小镇从未见过这么垮到底的破烂地,也可能是她人年轻见识少。照片上的人她要喊声三姨,凡是有这人的照片必定是佝偻着身子一脸怪气的冲相机发着愁,有些照片没有三姨,就是蓝天红土黑平房和抱养的那个女孩对着镜头露出穷酸的笑,处处透着潦倒之相,文三代只看了一遍没勇气再看第二遍,关了电脑等黄二梳洗出来问:“三姨那边看起来怎么那么惨?”
“谁知道,还说那边的农民比我们这边的农民富裕,过的还差点。”
“都这样穷还是她家要穷些?”
“好像她家是最穷的。”
“为什么呢?”文三代百思不得其解,人这一生要力争上游拔得头筹很难,可要掉到最后一名垫底也不容易,大部分都在中游混,怎么就成最穷的了。
“三姑爷懒呗。”黄二有一个优点就是,不管事情到了怎样的地步,错的坏的都是推给外人,凡是她的姐弟都是好的。
“那还让三姨跟着他吃苦?这住的是啥房子?猪圈也比那房子强。”
“有什么办法呢!”
“黄四那么顾姐姐的,黄大每次去造谣说在我家受委屈了他都来抱不平收拾我,难道会忍心看他三姐独自在那边受苦?”
“人家还不知道呢,你少找话扯。”
“知道了会不会去接回来?黄四也算是发财了,看见亲姐过的猪狗不如,他讲起那么有良心,又有钱,应该会去接吧?”
“关你四舅屁事。”
“这又不关他事了,平时样样事他都要插一脚的,多管闲事最厉害,倒是三姨傻的,管了没好处,不像他伸脚来管大姨家和我们家,总有点好处捞。”
“你三姨脑子被虐待糊涂了,怪那男的不是东西,丢她一个人在那个小破屋一天一天的睡,黑的跟乞丐一样,洗头的地方都没有,要洗就自己抱个盆去洪泽湖洗,那水冬天冰的,还洗头,摸着就难受,吃的也没有,就煮一锅大白饭丢给你三姨,乞丐还能吃点油荤,比乞丐还不如,以前她聪明的,着虐待这些年糊涂了,人都认不得,接回来要发疯,不好管。”黄二哀叹道。
“外婆说三姨生下来就傻,不然不会嫁到那么穷的农村去了,你居然说她以前聪明,真是沾个黄字在你这里就能升仙。”
“我难得和你说!”
“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强,为什么还拿锅白米饭吊命呢?大米也要钱买啊!”照片中的场景在文三代的脑中一时挥散不去,深觉那样凄惨的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你三姨有残疾证,在潮湿小镇每月有残疾人补助,三四百呢,你外婆取来每月都按时给你三姨寄过去,死了那些残疾补助就肯定不会寄过去了,哪有那么容易得死。”
“……”,文三代一时接受不了,沉默半响感叹道:“你们黄家的女人命真的不好,黄大遇着小白脸,你遇着我爸,三姨更惨,连个人样都活不成。”
“何止女的,黄家男人更倒霉,一个娶个万人骑还整天穿金戴银到处得瑟,另一个兄弟媳妇倒是本份,偏不生孩子,祖坟没埋好。”
“不生孩子你怪不着小舅妈,黄六本来也不生。”
“你放屁!就是你小舅妈的问题。”黄二只要提到黄家人总是护短的,文三代笑着不再接这茬,总结道:“我困了,去睡了。”
“你上楼去睡,我挨着孩子睡。”
“得!”文三代陪伴孩子的权利被当外婆的收回,乐的清净,你还别说,带这几天孩子比上班儿还累,这下任务完成。
第二天秃子来叫文三代去他家,知道不用带孩子了来叫媳妇回哭丧路的家,一来就偷摸拉着文三代的手郑重其事说:“我一个朋友昨天和我说83年的茅台不止管三千块呢。”
“噢。”文三代提到茅台酒就联想到秃子告状的事,不想理他。
“可能一万块一瓶也不止!”秃子压低声音在文三代耳边加重语气,要求文三代重视,有什么用。
“十万一瓶也跟咱没关系了,还有个屁啊!不全被你提给黄四了吗?”
“四舅就是暂时保管下,为了教育你改好,应该要还的吧?”秃子说到最后那个“吧”字语音空虚,连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还个屁啊!如果是你舅舅得你妈九瓶茅台,又没个收条,会还不还?”文三代引导秃子从来用换位思考易地而处的方式,比较容易接受,秃子也被感染来没有以前那么无知了。
“我舅舅那种人肯定不会还,你舅舅不是不一样嘛?”
“有啥不一样?都是好色贪财的男人,83年的茅台!有钱也不一定买的来!谁不喜欢?”文三代倒没有像秃子那样难以接受失了茅台的事,她们文家的人仿佛受了诅咒一般,这二十年来一直在不断的失去,失去名声,失去金钱,失去地位,失去几瓶老茅台也没有什么,只存留三分气节当不了饭吃。
“我家哪能有茅台酒,大曲倒有两瓶,还是去年产的,我家要有茅台也不可能给我舅舅,我妈同意我爸也不干。”
“那不是你自己给我舅提去的吗?你还好意思说?”
“我提的时候不知道值那么多钱啊!再说了,正是因为我提的,你爸可以提出不满啊,那是他的酒,叫他去要回来。”秃子满心就是如何把那几瓶酒弄回手中。
“我爸?”文三代讪笑道:“我爸外表看似凶,外刚内柔,怕我舅舅的,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爸以前经营的卡拉ok还被我四舅抢过,屁都不敢放一个,乖乖退出,黄四泼起来那个样子你是没见过,你只看我泼起来的样子,只有他一半厉害,你说他泼起来有多厉害?”
“……”,秃子一时接不下话,心中后悔把茅台送入虎口掏不回来,感叹道:“真的可能很值钱。”
“有什么嘛,别想了,他是我舅舅,给他几瓶茅台喝也没什么,我爷爷以前在茅台酒那边的县做过副县长,告老还乡回潮湿小镇拉过来一车茅台酒,最多的时候一床底都是。”文三代回想小时候,爷爷每年过年都会开一瓶茅台,有一次大姑家的表弟贸然喝了一口被辣的直哭,回忆起当年家庭聚会的温馨场景面露浅笑。
秃子想的却是别的,打探起来:“现在还有老茅台在你爷爷床底下?”
“哪里还存的住,我三叔败家子嘛,拿去开酒厂调假酒用了,挣的钱挥霍了屁都没剩一个,我家就得这一点儿,也没有了。”
“可惜了!可惜了!放到如今就算不开假酒厂,只卖茅台酒也是一大笔钱了,你三叔真好意思一个人占完。”秃子扼腕叹息,仿佛那些老茅台留下来就有一瓶可能是他的。
“儿子用老子的,有啥不好意思,别想那些没用的了,只有老实挣钱的命,莫强求,强求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