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那场活动结束了,曾被批斗的黄忠得到革委会的平反,恢复了工资,受过的伤成为荣誉勋章,倚老卖老在税务局很说的上话,于是他去跟局长提要求,想修属于税务局的家属房。
黄忠和政府的工作人员混住在一个政府大院,眼看着政府的新家属房修起来,和他资历差不多的政府工作人员都一家一户住进了独门独院的平房,他太羡慕了,去跟局长说,为什么政府就能有家属房,他们税务局能不能也修一个?
局长知道黄忠爱缠领导,不立即说不可能修,把皮球推到了省里,说这么大的事儿,得省里做决定,确实也是实话,这事儿史无前例,没有先例的事,局长内心认为是无稽之谈,不敢泼黄忠的冷水。
“那我去省里找领导要经费。”黄忠见局长为难,一口承诺。
局长欲言又止,想劝黄忠不要去省里犯傻,却又怕这老酒鬼这时劝走了,半夜来他家借酒撕闹,大家都住一个大院,闹起来不好看。
七七年的盘山路,从潮湿小镇去省城要两、三天,黄忠准备了许久才成行,辛苦赶到,亮了工作证,很快见到了领导。
那时候人和人之间有人情味,领导也没觉得黄忠是骗子,从偏远小镇来的税务局下属要他拨款修家属房,史无前例,仍然耐心坐下来听黄忠报告。
黄忠抖了个机灵,诉苦了被批斗的经历,家里有六个子女一个丈母娘,至今住在大杂院,挤在两间木板房,领导听了表示马上开会讨论,叫秘书安排黄忠到招待所休息,等两天批复。
黄忠去省城也是头一遭,七七年的中国从上到下一片廉洁奉公,当官的人人洁身自好,廉生威,震慑住黄忠,心下惴惴,竟然酒瘾也止住了,静静等在招待所听信。
等了几天,秘书笑眯眯的来通知黄忠去见领导,就这个笑容,八九不离十是有希望,果然,领导经过班子开会讨论,特批四万块给黄忠带回潮湿小镇为小镇税务局员工修家属房,事儿办好了,还请黄忠吃了饭。
秘书陪黄忠去银行拿到存单,握手道别,黄忠高兴的,比生儿子的时候还高兴,揣到贴身处,转身去省城的大街上逛去,打算给子女挑选礼物,那时候也没有强盗小偷,揣着那么大一笔钱,黄忠是不怕的。
本来打算给家里人人买一件礼物,逛到一个童鞋店,黄忠被一双小红皮鞋吸引了注意,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皮鞋,进去了拿手摸,还是小牛皮的,再问码子,和黄二的脚码正合,就是这么巧,黄忠便把给六个子女买礼物的钱给黄二一人买了鞋,十块钱一双,黄忠的工资四十二块一个月。
回到潮湿小镇,黄忠志得意满的去跟局长报告邀功,一九七七年的四万块是什么概念?多到没谁家有这么多钱。
局长见黄忠脸皮厚肯去省里要钱,出奇招办成这件事,意料之外,大喜过望,修成家属房,他也能住新房的,当记黄忠一大功!
修家属房这件事自然就给黄忠办了,黄忠去政府新修的家属楼旁边,向农民买了一块地,修了一栋大平房,四周留一圈空地围绕,居中划一个十字,分为四个院落四栋房,只能住四家人,明明可以还多修一点,这是黄忠的私心,他想给他的六个子女一人一间房,门前还预留一块土地种菜。其他的同事,黄忠无法一一照应,反正他去要来的钱,不管怎么分他也有一套,纯利己主义。
房子少了,自然争的打架,黄忠占了四分之一,局长占了四分之一,副局长占了四分之一,剩下的四分之一,到底是给这个股长,还是给那个股长,争一辈子也不会有人相让,这是第一次有改善住房的机会,头破血流也力争到底。
为了缓解矛盾,局长决定,哪个股长也不给,而是把剩下的四分之一住房分给税务局年龄最大资历最老的长者,并无一官半职的老王。
老王压根没去争房子,从哪儿论也论不到他这里,没想到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他要退休了,还得栋新房子住,高高兴兴的带着老伴住进去了。
老王成了黄忠的邻居,既是同事,还是邻居,处的不错。
搬了家,还是穷,黄家连个像样的家具也没有,黄忠去年手中曾握有四万块巨款,却没有一点儿想法从那四万块中克扣一块钱,能得到新房子住就十分感激了,怕辜负了省里领导拨款的心意,老老实实的全部用在了买地修房子上。
日子过的穷是因为人口多,黄家总共九口人,一个月吃大米都要不少钱,黄忠的媳妇徐三,在服务公司上班,领导安排给调到公安局,不是照顾,只是公安局差人例行的安排,叫她去,却不去,因为公安局没油水事儿还多,服务公司是潮湿小镇独家经营的餐馆,也是正经国家单位,徐三在后厨房上班,能接触到油水,正宗的油水,偷油偷肉回家给嗷嗷待哺的孩子们,只要控制好偷盗的量,没有人发现。
当时的人并没有那种眼光知道服务公司会垮掉,垮杆国企的退休工资和公安局公务员的退休工资不可同日而语,不过服务公司再垮,也曾帮助徐三滋润了六个孩子并一个老母亲的饭桌伙食。
对于黄忠一个河南人来说,穷也要吃饺子,骨子里的饮食习惯,肉不够,没肉就包素馅饺子,搬了新家的喜悦够他笑五年,还能吃饺子。
那天包的特别多,因为黄家人口多,不管烹饪什么,都是上大锅,不然不够吃。徐三本来不会包饺子,生来是潮湿小镇的南方人,没有吃饺子的习惯,因为黄忠爱吃,特意去学来,偶尔包一次来吃。
徐三把包好的饺子晾在阳台,去楼下烧水,等孩子陆续到了开始煮。突然,徐三听到楼上有动静,家里的人都在楼下,或是在外面还没到家,楼上根本没人,徐三连忙冲上楼去察看。
这一眼,徐三只看到一个人影从黄家的阳台翻到隔壁家的阳台,阳台上并没有值钱的东西,整个家都没两件像样的东西,竟然也招了贼也是怪了。再一看,满满一竹篾子饺子不见了,而那个背影,分明就是隔壁退休了的,黄忠的同事老王。
徐三没有大声嚷嚷,念及黄忠与老王是同事,又是邻居,只是不放心,找了许多空酒瓶搁在两家阳台中界上,谁再从那里爬过,必然踢到酒瓶子,玻璃一碎惊动众人,算是杜绝了。
2013年,隔壁老王已经故去许久,竟然比黄忠还多活了许多年,他的儿子小王搬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来文二代家聊天,打探可不可以一起把旧房子拆了,修新房子出来卖,大家一起赚钱。
他们的房子背靠背连着,一家拆不了,必须得四家人一起改造。
“你跟他们两家都商量过了?”文二代并不抗拒这种邀约,反问。
“还没,一家一家的联系,我这不是搬过来了吗,等家具安好我就去找他们商量。”
“你商量了再说吧。”文二代笑道。
“敲了墙,咱们俩家就是一家了,齐心协力的把房子修起来,大家赚钱。”小王笑着说好听的话。
“隔壁王公公的儿子搬来了?”文三代在屋内看电视,听到院子里的动静问黄二。
“嗯,听说小王爱打牌,在外欠了帐,想回来把老宅拆了修高起来卖钱还帐。”黄二把听到的传闻闲聊给女儿知道。
“欠了多少啊?”
“不少。”
“王公公儿子居然也爱赌博,王公公活着的时候人多好啊,以前我在家踢球打墙闹麻了,他从来不骂我,还帮我捡球,多种的蔬菜扔过来给我喂兔子。”文三代回忆起隔壁的老头絮叨了两句,黄二则陷入沉思,似乎回想起了过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