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却偏偏进来了。
她着一身极素的长裙,眉弯柳叶,眼靓杏核,人物端丽,只是眼眶里盈满泪水,步履比她的语声还慌乱了几分,就这么从太乙混天象大阵中一步步走到了近前。
当此刻,这个凄惶女子的瘦弱身影在如洗的碧空下,毫竟没来由地叫人从心底怜惜起来。
她是宁新柔。
一个没有什么本领,也毫不重要,并几乎因此被所有人遗忘的女孩。
“......卢东华......还是死了?”宁新柔口中只重复着这样一声问话,慢慢地走了过来。
众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黑袍者默然。
“我说那个......宁新柔......”叶宁很是为难地挠头,眼见宁新柔就要走到黑袍者跟前,硬着头皮想要拦住,伸手去抓她的袖子。
宁新柔恍如不觉,还是向前走着,“嗤”地一声,她的袖口被叶宁撕裂了。
“这个......”叶宁捏着半截袖口,忽地有点儿想哭。
——这世界是怎么了?
听黑袍者亲口说出卢东华已不在的经过,他原是有满腔愤懑,却又因为卢东华的“极于情”觉得浑身别扭,说白了自惭形秽也是有的——只是,他要杀黑袍者的决心却还没变——不管是为了什么。
突然出现的宁新柔把一切都搅了。
“该死的!”叶宁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声是在骂谁,他有些脱力,不知该如何是好。
“卢东华还是死了?”宁新柔已经走到了黑袍者的对面。
“他......”黑袍者竟也显得慌张,不答宁新柔,只苦笑着,“这一场情孽......”
“告诉我,卢东华还是死了?”宁新柔坚持着问,身子已摇摇欲坠。
“他是死了。”黑袍者终于作答。
“你杀了他?”宁新柔又问。
“某杀了他。”黑袍者再答。
“杀了我。”宁新柔忽然一笑,笑容让盈眶的泪珠落下,竟显得无比妩媚。
“呃......”黑袍者愣住了。
“杀了我——像你杀了卢东华那样,杀了我。”宁新柔微笑着说,“你刚说什么无尽劫,也让我到那劫数里去,让我经受和他一样的苦难,然后,杀了我。”
“你疯了!”叶宁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蹿到宁新柔身前,拦在她与黑袍者中间,大声叫起来,“魏东!把她拉开!”
“是了。”魏东皱着眉头过来拉宁新柔,宁新柔不动。
“那个......老大......”魏东的脸色和苦瓜能有一拼,“我拉不动她......”
叶宁真的想要痛哭一场了。
“你杀了我。”越过叶宁的肩头,宁新柔的目光直视黑袍者,执拗地说着,“你必须杀了我。”
“卢东华这小萝卜头......”一旁,天灵宗主狠狠地叹了口气,索性就地坐下了,懒洋洋地嚷,“徒弟,别怪老夫说你,你可是彻底输给人家了啊。”
叶宁的脸色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可不是彻底输了?
不论别的,自从宁新柔露面,到现在她竟连正眼也没瞧过叶宁一下。
将一场情事,一场极普通的单相思,或是恋爱,与即将到来还有曾经发生过的那些惨厉的大战、那些断送了的性命相比,无疑显得愚蠢。
但黑袍者终生只为“有情”二字,若论及此,叶宁已输了个精光底儿掉。
他在心里恨恨地骂着:宁新柔你怎么还要来凑这个热闹!
当然,他也知道,或许宁新柔早应该来了,现在已经嫌晚——尤其是,他决不能责怪宁新柔。
叶宁将大大的一个白眼丢给了观音。
秦王地宫一别之后,观音带宁新柔去了南海,说是晓以大义,实际上是威逼利诱一般,强要她潜入灵妖界,为的是接近卢东华,好偷取封印了盘古开天斧的华山无字碑,还有两根天刑金针。
这是一着闲棋。
包括观音本人在内,几乎没人相信宁新柔有可能成功——之所以还要派她过去,无非是......不论成功与否,这都于大局无损。
从一开始,宁新柔就被牺牲了。
叶宁是唯一一个对这计划表示反对的人物,但当时他没有能力阻止,尤其是在柯书冉也被推上了天平充当砝码之后,他只得选择了默认。
宁新柔一去便无消息。
然后发生了很多事情,并非是以此为借口,但叶宁终究没有再想起宁新柔,或者,只是他不愿去想。
将一个爱慕自己的无助女孩推向虎穴狼窝——纵然明知宁新柔在灵妖界中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这样的做法叶宁没有办法接受。
为此,他的“不想”,也是对良心的一种煎熬。
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如今第一眼见到宁新柔,叶宁就知道,他已经失去了她——即便他从来没想从宁新柔那边得到什么,这也是一种失败。
宁新柔爱上卢东华了......
叶宁几乎想要呻吟出声,为这荒唐的结局。
“你杀了我。像杀卢东华一样,杀了我。我要经受他经受过的所有苦难。我要你杀了我。”
宁新柔的声音清脆地回响在神农谷中。
天地之间,只有这一个执拗的声音。
黑袍者动了。
他的目光之中有挥之不去的悲悯之色,起手,向宁新柔的方向按下。
“某欠卢东华一个人情。他虽已不在,却让某心中有情。”黑袍者似是在喃喃自语,“某便困汝于无尽劫中,想来......卢东华也会赞同。”
宁新柔闭目待死。神色坦然。
——从大力王等群妖与玉帝、诸仙那一战里脱身而来,已费了她极大的心力,她并不知道,也不在乎黑袍者的身份,她早就清楚,只凭在观音处学过的那一点佛法,决没有可能对事局有丝毫影响,
她只想寻见卢东华。
自始至终,宁新柔也没见过卢东华几面,但那一缕情思却莫名地系紧了,不能松开。她的生命已经和卢东华在一起,如同那五百年从未到来的光阴中一般,如同一梦。
在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心里,什么神仙妖怪、佛祖菩萨,完全都不重要,她有些累了。
当听到黑袍者说起卢东华的死讯,她心里便只剩了一个念头。
那死讯并不突然,在灵妖界里,宁新柔千方百计打听有关的一切,早已明白在这场将天下的所有都卷入的事局之中,无论谁的生命都显得微不足道——卢东华也一样——甚至,卢东华更加首当其冲。
既然他不能爱我,我就用我的方式去成全了这一场爱吧。
宁新柔将全副身心都投入到这一个念头中去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
伴着骂声,砰然大响,叶宁及时地与黑袍者对了一掌,救下了宁新柔。
“你******这也算心中有情?放......放你娘的狗臭屁!”叶宁大吼着,“魏东!兔崽子你就算把她打晕了也给我拖到一边儿去!看我完事儿怎么料理这个猪油蒙了心的老娘们儿!奶奶的!想死也别在这儿显眼!”
魏东没敢回话,拦腰一抱,把宁新柔抗上肩头,贴边儿跑了。
宁新柔的眼神迷茫,像是行尸走肉,没有挣扎。
“浑沌,还是让咱们先清清老账!”叶宁冷哼一声,“我管你有理没理,打完再说!”
话音未落,叶宁双掌交错,合身扑上,一边还大吼着,“告诉你!老子也会逆天邪功!”
深黑色的雾气骤然腾起,遮蔽了叶宁与黑袍者的身形。雾气中只是“啪”地轻轻一声,叶宁再度与黑袍者双掌相交。
“也算难为了汝。”黑袍者冷哼一声,“不过班门弄斧。”
叶宁的眉头皱紧了。
当初在玉清天上,叶宁曾与无敌子一战,当时便用过逆天邪功,但这一回的情形却大不相同。
黑袍者轻轻转身,单掌对上叶宁的双掌,一股沛然大力自外而内,已将叶宁牢牢吸住不动。
黑袍者迈前两步,叶宁便被推着退了两步,耳边只听黑袍者对场上众人发话,“汝等一起上吧。”
强弱之势,不言自明。
“汝不能无情,亦不能极于情,竟妄言会了某的本领?且去问问汝那个便宜师父,他身藏逆天邪功数千万年,可敢对某一试?”黑袍者的声音一字一句打在叶宁的心上,教他羞愤无地。
“我......”叶宁已说不出话来。
但这一场战是早已安排下的,唯欠一个契机而已,叶宁一旦动手,周围天灵宗主等便一拥而上了......
“天帝,请了。”先是三清尊神,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三人各据一处,异口同声中一起抬起手来。
神光大亮!
以缠斗的叶宁和黑袍者为中心,一道环状神光陡然显现,向内挤压进去,中间因逆天邪功而起的黑雾便蓦地一敛,嚣张气焰一发而收。
“作死了......”叶宁猛地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黑袍者的怀里,跟着就想大骂——三清此举攻势,竟是连他也一块儿“照顾”到了。
身前是一股莫可抵御的沛然吸力,背后又传来强横的挤压势头,叶宁受前后夹击,无法跳出圈外,只得拼了命地扎稳马步,将逆天邪功护体的黑雾猛逼出来——若不如此,只怕他微一分神,就会摔一个狗吃屎。
夹在三清与黑袍者之间,这一跤摔倒容易,再想爬起来可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