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二章
大年三十,杨尚荆正在自己的书房里面挥毫泼墨,抄的是道教的《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这本经书还是老蔡给他送过来的,上面还有天师府张家给的注释,据说是某一代天师亲手写下来的,千金难求。
不过杨尚荆总觉着这是那个天师在继承天师之位之前,当练字儿写的,毕竟龙虎山张天师这个名头,在民间都能和神仙媲美了,成了天师之后再浪费墨宝,有点儿和身份不符。
要是之前,杨尚荆对这种封建迷信类的肯定嗤之以鼻,然而现在被卖了人头,他也只能强迫自己练个字儿,静静心了,偏生手边这些书里面,就属这本清静经的字儿最好看。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杨尚荆一边儿写着,一边儿念叨着,试图全身心地投入到经书抄写之中,好让自己忘却眼前的烦恼,只不过这个效果明显不咋地,他越是想要集中精神,这字儿是越烂,就连原本那个杨戬十年寒窗练出来的肌肉记忆,都快被他的意志所取代了。
总之,这纸上的毛笔字烂的一比,别说进士了,随便一个秀才出来,都能把他吊起来,当然了,他这烂字儿要是现在拿出去,本地的乡绅、士子能把这字儿吹捧到天上去,什么“返璞归真”,什么“大道无形”,怎么好听怎么来,要是搞个拍卖会,估摸着这幅烂到家的《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能卖到一千贯去。
文艺**,走的就是这么个路数。
就在这个当口上,忠叔推门而入,脸上全都是凝重的神色,杨尚荆听见门响,放下笔来,抬头看了忠叔一眼,后者低头瞅了瞅杨尚荆之上的字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边往外叹气一边摇了摇头。
杨尚荆的眉头就是一皱:“可是家中传来了什么消息?”
求援的信,那当然是昨天就发出去了,不过杨家在各地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这种大家族走的就是狡兔三窟的路数,所以接到消息的时间只会比杨尚荆早,不会比杨尚荆晚,看着忠叔脸上的表情,难不成是家里接到了消息,经过家里几个老人的集体决议,打算将自己从族谱上除名,和整个杨家切割开来?
结果忠叔摇摇头,低声说道:“家中如今倒是没有甚么消息传来,便不说是家中是否知道这消息,便是知道,也要先吵上两轮,才能有个分晓,这家中的信,那里回来的这般快?”
大家族就这一点不好,人多嘴杂,老一辈的太多了,按正理现在的杨家家主是杨尚荆的老爹,然而杨荣死的时候也才七十来岁,他还有好几个小他不少的弟弟在,这些个族老的意见,杨尚荆的那个便宜老爹还是不敢不听的。
“那……”杨尚荆眯着眼睛,沉声问道。
忠叔没有沉吟,直接回道:“是北边来人了,去了徐尚庸的府邸。”
杨尚荆眉头就是一挑,然后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我当是个甚么事情呢,早在预料之中,忠叔又何必做此表情。”
也的确是早有准备了,早在知道自己被卖人头的第一天,杨尚荆就知道,自己和魏国公徐家的婚事,基本上是告吹了,魏国公不可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胜利,搭上自己的亲闺女、乃至整个魏国公徐家的前程。
这是一个政客的基本素质,也是一个大家族延续的基本套路,但凡是脑子一热违背了这个套路的家族,基本都已经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最多留下来几个私生子之类的接续血脉,混在广大的黔首之中。
“少爷有准备了便好啊。”忠叔苦笑了一声,饶是他亲眼看着朱棣这个大明朝第二能打的皇帝升了天,饶是他鞍前马后服侍了大明朝三杨内阁之中最能决断的杨荣数十年,但在此时此刻,他也是没有一点儿办法。
巧妇难为五米之炊,没有站在相应的位置,自然没办法发挥出相应的作用。
“大年三十啊……”杨尚荆背着手走到窗边,抬头看着外面密布着阴云的天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明年的今天,他能不能看见天上的这片阴云了?他被多了脑袋之后,是直接穿越回了学校的寝室,发现不过是南柯一梦,还是直接失去了意识,永久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呢?
嗯,至于变成幽魂飘荡在世间,他还真的从来就没有想过。
外面传来了爆竹的声音,虽然官衙很深,但是劣质爆竹的声音依旧传入了杨尚荆的耳朵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嗅着,似乎能够闻到空气之中的火药味,那是属于他的童年的味道,小时候放些鞭炮、点些呲花之类的东西,经常能够在空气里、在自己的手上闻到那样的味道,以至于已到了过年,总觉得空气中就应该充斥着这样的味道。
这当然是错觉,这个时代的火药,无论纯度还是配料,都打不到五百多年后的水准,唯一能够发出那样味道的,应该也就是南边儿山上那帮挂着道士的皮、做着违法乱纪的事儿的杨家家丁做出来的那些了。
杨尚荆笑了笑,转过头来,对着忠叔说道:“大年三十的,这官衙总归是喜庆些的,可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心情不好,带着整个县衙都沉闷下去,劳烦忠叔吩咐下去罢,这新啊啊要照着旧年的形制布置一番。”
忠叔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前日里杨尚荆突然发疯,的确吓到了不少的县衙小吏,他们又接触不到上头的大新闻,只道是杨尚荆这边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之下,自然是不敢弄得稍显喜庆了,如今这别处喜气洋洋,唯独县衙暮气沉沉,着实不好看了些。
眼看着忠叔退了下去,杨尚荆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桌边,将自己写的乱七八糟的清静经撕成了碎片,扔在了地上,提笔开始循着记忆,默写当年看过的《宣言》,一边写一边念叨:“特么的,再难能比五百年之后的土鳖难了?去你妹的宗教,老子是**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