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君偃二年的十月十四那一日,子偃便带着一千陷阵营的将士,加上四千的虎贲军一共是五千精锐赶到了宋齐会盟之地,阳关。
会盟的地点是在阳关附近的一处风景如画的山林之间,在一条自然形成的池塘中央,两个木板打造的走道之上,拄着两个简陋的凉亭,挂上了齐国和宋国的旌旗,其间还有一个错落有致的四方台。
虽然说,春秋战国是中国历史上一个礼乐崩坏的时代,但是最基本的礼仪大家还是恪守了,至少在平时的时候都会像个谦谦君子一样,不失风度。
齐王虽然痛恨宋国,作为东道主却不能失了礼数,于是早一步来到了这个池塘的四方台里,坐等宋君偃的到来。
“齐王!寡人对齐王你可是慕名已久了啊!齐国能有今日之威势,雄据东方,全都是齐王你的功劳。夫大国,励精图治,招揽天下贤才为己用,带甲数十万,辟地千里!在寡人看来,齐王你还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啊!”一见面,宋君偃就少不了一阵吹捧,不过他没有跟上次面对楚王那样自称“寡君”了,没这个必要。
田因齐闻言,皮笑肉不笑地道:“寡人对于宋君亦是神交已久了。宋君你有万夫不当之勇,这天下第一勇士之名实至名归,今日一见,寡人也觉得名不虚传,只有宋君你这般英武不凡,霸气凛然的男子才担负得起这天下第一勇士之名。”
这么说,是在暗讽我是个粗鄙的武夫,只会逞匹夫之勇吗?
子偃不以为意,径直一礼,坐到了四方台上。
“齐王,今日你我阳关之会的目的不用多说了吧?齐宋两国交战日久,两国的军民深受其害也。寡人亦有意止戈罢战,前些日子,你们齐国的使者亥子说他没有主事的权力,所以才拖延到现在的。”
宋君偃开门见山地说出来了。
“齐王,不管是你们齐国,还是我们宋国都不能再打下去了。两败俱伤,最后便宜了谁呢?不如我们就各退一步吧。寡人愿意释放羁押在我宋国的两万齐军降卒,不过齐国必须拿五十万石的米粟来交换。”
“可。”
“齐王果然痛快!齐王,我们宋国已经不想要再起兵戈了,阳亢之地的许多地方,寡人都已经赏赐给有功的将士了,总不能出尔反尔吧?寡人唯恐军心不稳,士卒不服啊!所以寡人想要阳亢之地划归我宋国,不过阳关可以给你们齐国,只是必须拿马陵或者卢城来交换,而且齐国在阳关的兵力不可以超过两万。”
“可。”
这一下宋君偃有些诧异了,本来,他以为此番会盟,齐王会多加刁难的,至少也要讨价还价一下吧?怎么会答应得这么痛快呢!
要知道,这些条件宋君偃可是跟王亥说过的,后者也应该代为传达了。齐王这么爽利,特不是来消遣他的吧?
这里面该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猫腻吧。
子偃又道:“齐王,你就没什么要反驳的地方吗?”
田因齐摇了摇头,一副老神自在的样子说道:“没什么好反驳的。败军之国,割地求和在所难免,就用马陵换阳关吧,有了马陵这个地方,将来魏国若是侵犯你们宋国的话也有一道屏障来阻挡了。”
“呃……”这一下,子偃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会谈进行得很顺利,齐王答应了宋国开出的几个条件,不加辩驳,那一种从容淡定的样子,让宋君偃都头皮发麻了。这还是一个战败国的君王,在割地求和的时候的神情吗?好歹也愤怒或者屈辱一下吧?
这样搞得我心惊胆战的,好害怕。子偃在心里腹诽着。
在酒席上,田因齐喝得微醉,眯着眼睛看向了在旁边的宋君偃,笑道:“这饮酒无歌舞可不行。唉,这阳关可真是无趣得很呐,寡人只是带了酒肉来款待宋君,却不记得把乐师和舞姬带上了!”
“呵呵,寡人听说宋君在闲暇之余,亦会听听丝竹管弦之音,正好啊,寡人也好乐舞!君子六艺中的‘乐’想必宋君亦是深谙此道的,正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知音难觅。”齐王举着一樽美酒哈气道,“寡人喜欢乐师吹奏竽这种乐器,不若宋君给寡人吹奏一曲如何?”
齐王的确是喜欢听竽声,那个滥竽充数的故事,就是出自田因齐的儿子好竽而来的。历代齐王都喜欢听竽,也难怪南郭先生可以滥竽充数了。
可是,现在要子偃一个一国之君在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给齐王吹竽,这个太难为情了。
田因齐这是要让宋君偃难堪,要让宋国难堪啊!
既然不能在战场上找场子,就从脸面上找场子吧!
子偃心里大为不悦,刚刚要起来拒绝,却被一旁的苏贺给拉住了衣袖。
苏贺起身一礼道:“大王想要听别人吹竽多简单。在场的大臣都多多少少的会吹竽,若是齐王你果真想听的话,不如外臣为我君上代劳如何?”
闻言,齐王摆了摆手说道:“苏大夫,你跟宋君不一样,一个是君,一个是臣,所吹竽奏出来的意境不一样啊。就像一个主人接待来客跟一个奴仆接待来客一样,这能一样吗?”
“齐王果真想要寡人吹竽?”宋君偃的脸色一阵的晦涩难堪。
历史上的渑池之会,跟现在的阳关之会大同小异。秦昭襄王为了专心伐楚,特邀赵王渑池一会,当时就要求赵王鼓瑟了的,还让史官记载了某年某月某日,赵王为我王鼓瑟的事情,这实在是太让人难堪了。
还好,当时的赵王身边跟了一个机智勇敢的蔺相如,不然赵王的脸都要丢光了!
“怎么,难道宋君要这么扫兴吗?”齐王瞪着眼睛,不悦地喝道。
齐国毕竟是霸主国,余威犹在,这个要求看上去的确不过分,但是戴偃也是很不爽的。
没办法,田因齐今天都这么痛快地答应宋国的条件了,子偃也不好拒绝,但是也好反驳一下。
“齐王,寡人不擅长吹竽,擅长鼓瑟!”
“哈哈哈哈,宋君你放心,寡人不知道怎么了,今日把所有的乐器都带上了,就是缺少了专门吹奏乐器的人。”田因齐举着宽大的衣袖道,“宋君,请!”
瑟已经摆好在桌案上了,子偃没办法了,只好硬着头皮去到桌案边上,开始抚动手指,在古色古香的瑟上鼓奏出了动听的一曲。嗯,不是很好听,却也不差的。
罢了,齐王还向着在一旁的臣子说:“回去让史官记载一下,齐王三十年,十月十四日晚,宋君偃为我王鼓瑟!”
这就过分了,子偃的脸色也是青一阵紫一阵的,难看极了。
俗话说得好,主辱臣死。
宋君偃遭受了如此的奇耻大辱,作为臣子的苏贺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了。苏贺当即站了出来,拿起了一把竽跪在了地上,向着田因齐拱手道:“齐王,我君上已经为你鼓瑟了。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素闻大王善听乐舞,无乐不欢,所以外臣想请大王吹竽一曲,也好聆听一下大王吹奏的雅音。”
齐王摆了摆手道:“寡人就算了吧。好听不代表会演奏啊,粗陋之音,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呀!”
“大王果真不肯为我君上吹竽一曲?”苏贺忽而站了起来。
“不可不可!”田因齐还是摇了摇头,这是要耍无赖了。
听到这话,苏贺向着齐王那一边走了过去,直到五六步的距离,使得齐王左右的宿卫都脸露凶光,纷纷把手按到了腰间的青铜剑的剑柄上,若是这个时候苏贺暴动,他们就能把苏贺扑倒,或者就地格杀,再不济也能给齐王挡下致命的一击。
苏贺躬身道:“如果大王不肯吹竽,在这五步的距离之内,臣颈项里的血液溅出来的话,是一定能飞溅到大王你的身上的!”
如此决绝?!齐王愣住了,不知道是被震撼了还是怎么样,这样忠心耿耿的臣子,真的是太少见了。
附近的几个齐国的宿卫见状,提着阔剑就要上来将出言恐吓的苏贺拿下,没成想苏贺瞪着眼睛,凶光毕露,一副视死如归,跟吃人的猛虎差不多的表情,顿时把宿卫们吓退了。
田因齐无奈,于是很不高兴地给宋君偃吹奏了一曲竽,苏贺也不甘示弱地叫人记下今天的事情和时间,某年某月某日,齐王田因齐给我君上子偃演奏一曲竽,善莫大焉。
齐国君臣在酒席上如此百般刁难宋君偃,却始终不能得逞,都被有备而来的宋国君臣给一一化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