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楚国群臣低着头,唉声叹气,恍若丧家之犬一般地进入大殿的时候,便看见了躬身在陛台一侧的太子。
群臣纷纷与太子行礼,但没有问候,因为楚王熊槐此时就坐在王位上。
这几乎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毕竟每一次大朝会,都是群臣先到,随后王上这才驾临的。但此诚国家危急存亡之秋,楚王熊槐根本不会端着架子,非要等到宋人兵临城下,群臣都到齐的时候,自己才有模有样地站到前台。
“吾王万年,万年,万万年!”群臣纷纷跪下,山呼道。
这一次的大朝会,似乎已经没什么事情可以启奏的。
国破家亡在即,人人自危,楚国的江山社稷他们再怎么操心都没用,毕竟白起率军杀到,一切都将成为过眼云烟,没什么卵用。
“平身。”楚王熊槐虚扶了一下,有气无力的模样。
“谢大王!”
等到群臣都起身的时候,楚王熊槐这才长叹了一声,说道:“寡人有罪。寡人罪在亲小人而远贤臣,听信妇言,不以国家社稷为重,贪图享乐,对于徇私舞弊之官吏,尸位素餐之将臣,纵容过甚!且不思进取,不思为民谋福祉,不思为国家谋福祉,穷兵黩武,政治黑暗,以至于今时今日遭逢国难!”
群臣闻言,都是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
楚王熊槐这是要下罪己诏的节奏?
“寡人欲发一份罪己诏。但亡羊补牢,为时已晚矣!”
“罪己诏”是古代的帝王在朝廷出现问题、国家遭受天灾、政权处于安危时,自省或检讨自己过失、过错发生的一种口谕或文书。
它通常是在三种情况下出现:一是君臣错位,二是天灾造成灾难,三是政权危难之时。
用意都是自责,只是情节轻重有别。“罪己诏”,作为中国古代帝王对灾难和过错的反省、自检,有它的积极作用,一来表达了他们为了国家和人民,愿意把事情办好的愿望;二来笼络人心,造成一个团结一心的局面。
《管子》一书中记载:齐桓公一次探望卧病的管仲时,征求管仲对日后政事的良谋:“仲父亦将何以诏寡人。”
仲父(管仲)是臣,寡人(齐桓公)是君,意思是要臣“诏”(告诉)君。
齐桓公并没有以“君”为是,而是把“诏”字放在上下君臣平等的位置。但是,自秦始皇宣告“命为‘制’,令为‘诏’”之后,“诏”的语权就变成皇帝的专利了。
“罪己”,就是帝王责怪、自省自己的“口谕”,与“诏”字并用,就成了诏告天下的一种文书。
楚王熊槐其实一直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陷楚国的江山社稷于不利,陷国之贤臣于不义,更陷楚国之后继者于不仁!
曾几何时,刚刚继位的时候,楚王熊槐亦曾发奋图强,想要当好这个大王,乃至于横扫列国,一统天下!
但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嬴驷、嬴荡、赵雍、子偃他们一个比一个强,能力都优于熊槐。熊槐是有心无力,当此大争之世,志大才疏很容易造成他现在的这副模样!
偌大的一个楚国,一手好牌就这样被他熊槐打烂了,怪得了谁?!
楚王熊槐沉声道:“寡人自知有罪矣,且无可弥补,无可挽回。太子熊横,仁孝宽宏,心志坚韧,才干出众,乃储君之不二人选!寡人故去之后,望诸公用心辅佐新王,励精图治,报仇雪恨,重振我大楚国昔日之雄风!”
“大王!”群臣都哗啦啦地跪了一地,一个个都是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熊槐想要干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想我大楚,不过是一个世居南隅的附庸小国,地不过五十里,然自先祖熊绎起,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川,以事天子!历十余世,几百多年,终成奋击百万,土地方圆纵横五千余里之霸主大国!今到寡人这一代,在寡人的手中,却是屡屡损兵折将,失地辱国!”
熊槐掷地有声,又带着哭腔道:“寡人愧对我大楚国的列祖列宗!愧对所有的楚人!昔日周、秦、晋、齐、魏皆伐我楚国,皆被击退。乃至于孙武千里破楚,五战入郢,楚国几近灭亡!然则,楚人不死!楚国不灭!只要我楚国还有一个楚人存在,楚国便不会亡”
熊槐的声音震耳欲聋,余音绕梁,经久不绝!
“大楚万年!大王万年!大楚万年!大王万年!……”
“昭昭大楚!共赴国难!”
楚人不死,楚国不亡!
楚国顽强如斯,可悲可泣也!
楚国之所以如此顽强,百折不挠还是有原因的。
《左传》记载:楚自克庸以来,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于民生之不易,祸至之无日,戒惧之不可以怠。在军,无日不讨,军实而申儆于胜之不可保,纣之百克而卒无后。训之以若敖、蚧冒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箴之日:‘民生在勤,勤则不匮。
《左传》两言“筚路蓝缕”,皆指楚国熊绎至熊仪(若敖)、熊胸(蚧冒)等十余代君王。可见楚国在建国以后的相当长的时期,都过着艰苦奋斗的穷日子。
国君带领臣民跋涉山林,开辟疆土,甘苦与共。面对周边各国存在的威胁,尤其是面对北方周朝军队一次又一次的南侵,楚人振军经武,保持警惕,枕戈待旦。
楚国君王具有强烈的忧患意识,特别注重以先王艰苦创业的事迹对臣民进行传统教育,以此凝聚人心,鼓舞士气,寻求内部稳定和对外发展。
蚧冒之弟熊通自立为楚王(楚武王),这在楚国发展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也是春秋初期的一件大事,它宣告了一个南方大国的崛起。
楚武王之子文王建都于郢,国势更加强大,江汉一带的小国都畏惧楚国。到文王之子楚成王即位,已经“楚地千里”。
楚国“结旧好于诸侯”,迫使周天子“赐胙”,要求楚国“镇尔南方夷越之乱,无侵中国”。”周天子的话可怜兮兮的,流露出对楚国的畏怯之情,同时,不得不承认了楚国镇抚南方夷越的“首领”地位。
直至公元前656年,齐桓公率兵伐楚,历数楚国两大罪状,其一即为前文已述及的“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另一条罪状是:“尔贡包茅不人,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说明楚国不向周王朝按时纳贡,已有很长的时间。
历史上,楚国在秦国重兵压境的时候,毫不畏惧,严阵以待。但出于战略上的考虑,作了适当妥协,答应纳贡,于是与齐结盟,各自罢兵。齐桓公死后,继起图霸的宋襄公不自量力,欲召见楚成王,一度被楚所拘。
公元前638年,宋、楚两军战于泓水(在今河南柘城西北),宋军大败,宋襄公受箭伤,次年身亡,宋国从此一蹶不振。
五年后,楚成王率陈、蔡等国军队围攻宋国,宋求救于晋,晋、楚两国爆发城濮之战。这是中国历史上一个以弱胜强的著名战例。
晋国打败了强大的楚军,挫伤了楚国北进的势头。为周王室一吐几百年郁积的怨气,晋文公重耳也因此一举而跻身“春秋五霸”之列。
楚国虽遭此败而元气未伤,仍然不断攻城略地。
直到楚庄王北伐陆浑戎至于洛阳,在东周的王都郊外举行阅兵仪式。周定王派王孙满劳师,楚庄王公然探问周朝传国之鼎的轻重大小,并且扬言说,楚军只要折断戈矛的尖端,就足够铸成九鼎了。
此后,楚军锋芒益锐,所向披靡。
在春秋战国之交,相继灭陈,灭吴,灭蔡,后来又灭越,成为席卷南土、问鼎中原的极强盛的国家。
楚国兼并的小国,有案可稽的,也在四五十个以上,(多在今湖北、河南、安徽、江苏等地)。
《战国策楚策一》:“楚,天下之强国也。楚地西有黔中、巫郡,东有夏州、海阳,南有洞庭、苍梧。北有汾陉之塞、郇阳,地方五千里。”
楚国之疆域,虽然时有得失损益,“但在其鼎盛时期,据考察其地跨今十一省,兼县三百余,为战国时代最大之国”。
楚国的这种蓬勃发展的势头,从西周初年算起,持续了大约700年之久,直到战国后期楚怀王时代,由于重大决策失误,才出现转折。
春秋战国时期,是中国历史上分裂割据、战乱频仍的时期,也是社会政治发生剧烈变革的重要时期。
周王朝从衰微走向瓦解,诸侯各国通过兼并战争夺取政权。其中受益最大的,莫过于楚国。楚国从局促于丹阳一隅的“蛮夷”之邦,通过南征北战,变成“地方五千里”的战国时代最大之国,发展速度是很快的。
不断开拓疆土所形成的大范围内的民族融合,无疑是使楚国充满生机和活力的一个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