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忽而道:“子楚,你可读过《孙子兵法》?”
“有所研读。”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白起淡淡的道,“子楚,汝认为面对着鄢城里的楚军,我军应用孙子‘五事’当中之何事?”
“地者。”子楚不假思索地道,“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楚地多山川险阻,重山叠嶂,河流众多,若以人力不可攻克鄢城,不妨从别的方面入手!”
“你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
白起微微颔首道:“看到眼前的这条河流了吗?”
白起指着底下湍急的河水,说道:“这条河是夷水,夷水从楚西山长谷出而流向东南,这是一个于我军极为有利的条件。我在出征之前,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对于楚地的山川河泽,早有专人实地考察过。”
“我宋军在鄢城遭到进入楚境以来最顽强的抵抗,屡攻不克,而我军孤军深入,不宜持久,不然我亦不会出此下策呀!”
看着白起似乎胸有成竹,又倍感惋惜的模样,子楚颇为好奇地道:“将军心中已有定计?”
“我们可以在鄢城西边百里处筑堤蓄水,并修长渠直达鄢城,然后开渠灌城,水入城为深渊。鄢城年久失修,楚军进驻鄢城后虽然已经在加固城防工事,但是鄢城之城墙,已经是夯土打造,很容易被大水浸泡溃破的!”
闻言,子楚不由得瞪大眼睛,哆哆嗦嗦地道:“将……将军,你该不会是想水淹鄢城吧?”
“只好如此了。”
“可是鄢城不比雉阳、新平这些城邑,鄢城为楚国之陪都,其城中之军民不下三十万!可能有四十多万人!这水火无情,一但将军开渠灌城,鄢城之军民只怕生还者寥寥无几呀!”子楚战栗不已,显然是被白起的主意吓到了。
白起沉声道:“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两国交战,不伤及无辜是绝无可能的!”
“可那毕竟是数十万条活生生的人命呀!将军!”
“我知道。不过此事不可不为!事成之后,鄢城的数十万冤魂,想找我白起索命的尽管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也。”
“将军,三思啊。”
“所冤有,头债有主。有的罪孽,由我白起一人承担!这样吧,子楚,你传令下去,在筑堤蓄水,修筑水渠的时候,你派人到鄢城附近喊话,告诉城中的军民!我们宋军要开渠灌城,令想活命的楚国军民速速离开。”
“诺!”子楚无奈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唯有如此了。
只是无论是白起,还是子楚,其实他们的心里都很清楚。宋人的话,城中的楚国军民多半是听不下去的,即便城中的黔首想跑路,只怕守城的楚军都不会擅自开城门的!
至于宋人说,想要开渠灌城什么的,在楚人看来更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过,白起这么做,只求心安。不是我白起不给你们一条活路,而是你们不识好歹,自己不逃的!
白起说干就干,在他的号召之下,两万多的宋卒开始拿着铁锹、锄头之类的工具在附近比较松软的蛮河的土地上开挖开垦,或者拿了一些碎石头,装载在竹筐里,一根扁担挑上,一行人络绎不绝地赶往距离鄢城百里之外的地方,准备修建一道百里长渠。
为了节省时间,白起还命人准备了火油、硫磺、硝石、木炭等易燃易爆的东西,放置在夷水河两岸的高山的峭壁上,随着白起的一声令下,两侧的山壁随即被燃烧,烧的通红昏黑之后炸裂开来。
峭壁被炸开了几个大窟窿,一块又一块的石头在爆炸声中,在尘土飞扬之间陨落,径直砸到了底下湍急的河流中。
虽然一时之间,碎石没能堵塞住河流,但是被纷纷扬扬的石头砸下之后,水面变得不再湍急,反而往另一侧的溪流流去。
如此一来,便方便了将士们修筑河堤的工作!
子楚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笑着道:“没想到将军还会这种操作,真是博学多识呀!”
白起拄着剑,在那里摇摇头道:“学无止境。我也是有幸,在王上的许可下,曾进入科学院听讲,这是那些方士的炼丹之法其中的一种,没想到现在却用上了。”
在修筑河堤蓄水的时候,另外还有一部分宋军将士在埋头苦干,开凿了另一条水渠。
而子楚又带着几百人,分成六个队伍,在鄢城楚军的射程之外,隔着不远处的高山往鄢城那里喊话。
“城内的楚国军民听着!我宋军要筑堤蓄水,开渠灌城!我军不愿伤及无辜,有想活命的速速离去!”
“城内的楚国军民听着!我宋军要筑堤蓄水,开渠灌城!我军不愿伤及无辜,有想活命的速速离去!……”
鄢城内外,崇山峻岭之间都回荡着宋军将士们的喊话,经久不绝。
而城中的守军听闻宋军将士的呐喊声,却不以为意。
宋军对鄢城围而不攻,已令守城的楚军将士心有懈怠。
一个楚兵掏着耳朵道:“我没听错吧?宋人要开渠灌城?这怎么可能?!”
“就是就是。夷水西山长谷出而流向东南,夷水河在咱们鄢城的另一头呢!宋人有何能耐开凿大山,将夷水引向我们这里?”
“莫非宋人有搬山倒海之能?哈哈哈哈!……”
守城的楚兵都不由得哄堂大笑,显然没一个人认为宋军能办得到,将夷水引向鄢城这边的。
“我看啊,这一定是宋人的疲兵之计!或者是宋人见无法攻克咱们鄢城,在虚张声势呢!”
到了晚上,夜幕降临。
宋军为了尽快攻下鄢城亦是拼了命,开凿水渠的人挑灯夜战,将泥土、沙石都装到了竹筐里,然后由别的的宋卒用扁担挑着,沿着开好的山道,亦步亦趋地前往数十里之外的修筑河堤的地方。
而鄢城之外,宋军将士们还在乐此不彼地往城内喊话。
“城内的楚国军民听着!我宋军要筑堤蓄水,开渠灌城!我军不愿伤及无辜,有想活命的速速离去!……”
群山万壑之内还回荡着宋军那噪音一般的叫嚷声,让人心烦意乱的。
一个脾气暴躁的楚兵道:“宋人还有完没完啊!”
另一个楚兵则是伸着脑袋,往对面的高山上的宋军将士喊话:“别嚷嚷了!有能耐地你们就直接开渠灌城!少在这里瞎嚷嚷!”
闻言,对面高山的宋军士卒都不由得一愣,喊话的人都已经停了下来,一脸疑惑地看着子楚。
子楚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不必理睬他们,继续喊话!”
对于子楚来说,这是最艰难,也是最让他的心灵倍感煎熬的一战。冲着鄢城里面喊话,这不是在救敌人,而是在尽人事听天命!
子楚做事,都要扪心自问一下,良心何在?人性何在?
若是开渠灌城,鄢城之内的数十万楚国军民必将死无葬身之地!这可是整整几十万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城内的楚国军民听着!我宋军要筑堤蓄水,开渠灌城!我军不愿伤及无辜,有想活命的速速离去!……”宋军将士们的喊话回响在鄢城内外,昼夜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