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公姬仇担心的正是这一点,他可以出逃到别的国家,请求其君主主持公道,助他铲除奸佞,匡扶公室。
但是鲁昭公的事情实在是太让人害怕了,先是出奔到齐国,得不到齐景公的支持,又奔走到晋国,辗转几次,最后病死在了乾侯,客死他乡,死的时候都不能落叶归根,真是凄惨!
现在姬仇若是出奔到楚国的话,楚人一定会以礼相待的,但是楚国有多大的胃口可想而知了。楚国的侵略性太强了,一直以来都觊觎鲁国南部的膏腴之地,想要让楚国出兵捍卫鲁国公室,平定三桓之乱,只怕难上加难。
且不说鲁国为此将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了,楚王熊槐会不会出兵帮助姬仇还是一个未知数。
毕竟大家都心知肚明,楚国的谗臣太多了,都是一些贪得无厌的家伙,若是三桓不惜下血本都要收买楚国的公卿大夫们的话,那么姬仇多半是要跟鲁昭公一个下场了。
就是楚王会赐给姬仇一个居住的城邑,然后让他客死他乡,有家不能回,有国不能归!
“若是去齐国呢?”姬仇心里没底,于是又问了入齐的事情。
“齐国?”韩魄已经有了腹稿,于是说道,“齐国不同于楚国,不过齐国自三败于宋国之手,便开始致力于发展国力,韬光养晦,与民生息。君上忘了昭公之事乎?且不说齐国会不会出兵护送君上归国,铲除三桓,单凭齐相邹忌的为人就让人很不放心。”
“邹忌这个人,擅于谏言,往往能提出好的治国方略,但是他有一个不好的缺点,就是贪!邹忌收受贿赂的事情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苛刻如齐王,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君上你试想一下,如果邹忌接受了季氏的重金贿赂,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闻言,姬仇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看样子寡人只能行猎于宋国了。就是不知道宋君会不会秉承大义,履行在睢阳会盟上的协议,出兵帮助寡人讨伐三桓,将权柄收归于公室。”
姬仇有这种顾虑是没错的,毕竟这已经不是春秋战国之前的上古时代了。春秋无义仗,即便是春秋时代,诸侯争霸,群雄并起,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纷纷会盟诸侯,成为一方霸主,为周天子牧守一方。
类似宋襄公这种堪称仁义的霸主已经灭绝了。
成为方伯,成为一方的霸主,除了有足够强大的国力之外,自身的威望还是不容忽视的。
宋襄公就是靠着威望成为春秋时代的又一个霸主的。
他趁着齐国内乱,联合淮泗地区的几个诸侯国,扶持了一个齐国的公子登上君位,由此得到齐国的投桃报李,宋襄公尝到了做这种“仁义之事”的甜头,于是不可自拔地插手别的国家的内政。
你这个国君是篡位的,没有先君遗命,是不合法的。或者是,你这个国君行残暴之事,于是举兵讨伐。
在长江以北的国家,如齐国、晋国和宋国,他们在称霸之后,都免不了要讨伐致力于侵占淮泗国家,连连灭国的楚国。
方伯的使命就在这里,因为楚国桀骜不驯,不服王化,屡屡灭人国家,所以这些自诩正义的春秋霸主们便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连连伐楚。当然了,最后都是无功而返的。
宋襄公时候的宋国也是春秋五霸当中,唯一一个没有自身国力作为支撑,却会盟诸侯,称霸于天下的国家。
春秋五霸,有人认为是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夫差、越王勾践。也有人认为春秋五霸,乃是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秦穆公和宋襄公。
其实秦穆公只是大霸西戎,因为秦国东出的道路被晋国阻挡了,无法东出,只能是向西辟地千里,称霸于戎狄。
而宋襄公,是自身的国力不足,所以屡屡会盟诸侯,会盟诸侯的次数也是最多的,诸侯们也愿意尊宋襄公为诸侯之长,但是这是宋襄公自身的名望得来的,并没有宋国的国力作为支柱。
所以鲁公姬仇还是心存顾虑的,他不是一个傻瓜,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了。
宋君偃是宋国一个不世出的雄主,一个野心勃勃的家伙,他这才上位四年,便是年年征战,开疆拓土,屡屡击败齐国、魏国和越国的军队,声威大振,难保宋君偃不会对他们鲁国产生觊觎之心啊!
姬仇心里拿不定主意,于是向着下首的公仪休问道:“公仪博士,你认为呢?寡人是行猎于宋国是好,还是行猎于齐国是好?”
“君上,臣认为君上还是行猎于齐国比较好。”
“噢,何以见得?”
公仪休作揖道:“齐国乃是大国,实力雄厚,除了军事方面,宋国不能比之。而今齐王乃是垂暮之年,已不复当年的雄心壮志,而且他可能比宋君偃更加爱惜自己的名声。恰好齐国这几年屡屡败于宋国之手,齐国需要一场大胜来提高士气,增强齐王在齐地黔首心目中的威望!”
“所以臣断定,齐国若是出兵护送君上归国的话,一定不会像楚国和宋国那样趁火打劫,向我们鲁国索要大量的城邑土地的。”
姬仇微微颔首,公仪休的这些话说出了他心里最为担忧的事情。三桓之乱毕竟是内乱,是家事,现在他作为鲁国的国君要去别的国家求援了,这援兵自然是能求到的,就是害怕援兵在击败了三桓的军队之后,赖着不走了,到时候鲁国能怎么办?
打吗?
打是打不过的,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国家的援兵占据了他们鲁国的城邑的既定事实了。
可是鲁公姬仇还是有那么一点血性的,祖宗的基业不能丢弃,不然他在九泉之下,如何有面目面对鲁国的历代先君,列祖列宗?
更何况,三桓之乱只是他们鲁国的家务事,三桓本来就出自鲁国公室的,这些城邑姬仇宁愿让给三桓,也不愿意不明不白地给别的国家占据了。
“善。”姬仇点头唱好。
但是上首的相邦韩魄可不乐意了,他站出来说道:“公仪博士,你这么说我可不敢苟同了。你怎么会以为宋国出兵护送君上归曲阜的时候会趁火打劫呢?据我所知,宋君乃是一个识大体的人,他致力于五国一体,互惠互利,怎么可能会为了区区几座城邑,方圆几百里的土地而玷污自己的名声,也不惜为此破坏睢阳会盟的五国之间的手足情谊呢?”
“真是荒谬!”
听见韩魄的言辞如此犀利,公仪休也浑然不惧,挺着胸脯说道:“相邦大人,那你又怎么知道宋君偃会不会为了这些蝇头小利,而坏自己的名声,使五国不和呢?宋君偃此人,野心勃勃,唯利是图,上位不过四年,便是穷兵黩武,败齐,夺阳亢之地,设东郡;伐越,夺旧吴地,设吴郡;破魏,夺河内之地,设河内郡。”
“他连连开疆拓土,四年的时间,宋国的疆域便随之扩大到了一半有余,带甲十数万,声威天下。宋君偃打下的疆土,都可以比得上一个鲁国的了!君上,宋君偃的侵略性比齐王和楚王还要强,断不可求援宋国,以免引狼入室,到时候救援的宋军占据了我们鲁国的城池赖着不走了,我们当如何是好?”
闻言,鲁公姬仇不由得皱着眉头,暗自思衬着其中的利弊。而韩魄见到姬仇有些动摇了,而且似乎更倾向于行猎于齐国,不由得站出来说道说道。
“君上,公仪休的这些话未免有失偏颇了。”韩魄不满地道,“宋君虽然有雄心,却更爱惜自己的名声!我鲁国乃是诸姬之长,在列国中的名望仅次于天子,宋君是磊落的大丈夫,怎么会做出这种为人所不耻的事情呢?”
“呵呵!”公仪休冷笑了两声,不屑地说道,“相邦这些话未免泯然众人了!宋君偃爱惜自己的名声?传出去谁信呐!宋国坑杀四万齐军降卒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呢!以我看来,子偃不过桀纣之君耳!”
闻言,韩魄怒道:“坑杀四万齐军降卒的事情宋君并不知情!公不见宋国而今弱公卿,强新军,行新法,改吏治,重农耕,善民生之事乎?宋君素来礼贤下士,有贤者之风,他打造的黄金台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由此天下贤才莫不入宋也!”
公仪休还是冷笑着道:“黄金台之事我也略有耳闻,相邦大人当年不就是闻宋国纳贤,而入仕宋国的吗?”
韩魄瞪着眼睛道:“公仪休!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我劝君上行猎于宋国的谏言是出于私心的吗?难道你怀疑我心存宋国,而在鲁为细作吗?”
“相邦大人是不是人在鲁国而心在宋,我不知道,这个事情只怕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了!”
“你!你……你血口喷人!”韩魄气得脸色煞红,喝道,“我本是韩人,闻宋君礼贤下士,宋国大兴新法,故而入宋。现在既然做了鲁国的臣子,就应该凡事为鲁国,为我君上考虑!公仪休,你诽谤相邦,该当何罪?!”
公仪休本来就是一个直言不讳的诤臣,听到韩魄如此的话语,毫无惧色地道:“我倒是要问一问相邦大人你是何居心了!今宋国奖励耕战,军力鼎盛,从宋君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就能看得出来了,穷兵黩武!屡屡进犯周边的邻国,难道他对于我们鲁国就没有什么觊觎之心吗?”